七十八 麻衣如雪(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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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谨已经懒得接他的话,摇晃了一下半空中的卫安道:“要说什么赶紧的,别废话,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啰里八嗦地讲古。”
秦川见状只得的自顾自地讲下去:“我们这城外有两座矿山,附近又有黑石,城中工匠世世代代琢磨手艺,这才成就了‘镜城’在外的美名。可就在十多年前,这两座矿山也不知道起了什么邪,出产的一些十分漂亮的矿石人只要摸了不久就会全身肌肤溃烂而亡。城主得知此事,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关闭原有的矿山,重新寻找矿脉。但寻找新的矿脉哪里是一日之功?而即便找到,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就恢复之前的产量?是以那一年,因为没有生意可做,工匠们要不离开镜城去外地找活儿,要不就去荒山开垦田地,转而务农。可即便如此,依旧有许多人日渐贫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说到这儿,他重重的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后来城主为了镜城的生计,只能重新打开矿山,并派我们几个修士和一些矿工进矿看看是否有什么转机。当时我们五人用咱们修士的法子找个半个月,终于摸清楚了那些埋着致人死亡矿石的地方。“”
原本我们是想就地将那些矿石销毁的,但用了诸多方法也都是不奏效。这些矿石即便是化为粉末,但人只要接触到,依然会全身溃烂。无奈之下,我们便打算将那些矿石加上结界。说来也是惭愧,我们几个本事有限,没法同时给那么多处地方都加上结界,所以后来就想了法子将一部分矿石取了出来,然后堆在这城主府的地底下,一口气地给他们封印上了。”
“是啊,”
孙胜算接茬儿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东西都多危险,当时我们一共哥儿五个,有两个人不过就是跟这些矿石打了个照面,碰都没碰上,第二天人就不行了,所以设这结界都是为旁人好。而你们说解开就解开,自己是不惜命,但这么一大堆暴露出来,城主府上的普通人怎么办?”
孙胜算一副“你们也太过不懂事”
的表情。此番话毕,衡谨看了奉载玉一眼。他倒是要看看他的圣子是选这镜城百姓还是选那个女人。奉载玉却漠然道:“这井是从前就有的,对吗?”
聂川不明白他问这话什么意思,愣了一下,但还是回答道:“是。”
“里面曾经有水对不对?”
“对。”
“所以井里有条水道是不是?”
“……是。”
“给我打开。”
衡谨本来一只手握着玉箫背在身后,听见“给我打开”
这四个字,拳头都忍不住紧了一下,眼神爆出了抑制不住的诧异。可奉载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更加诧异。奉载玉目光转向着并不怎么说话的时休,直视着他道:“卫松霭卫城主,难道你非要看着你这两个亲子今日命丧黄泉吗?”
三人闻言,脸色都忍不住变了一变。随后,奉载玉看着那时休,将三根手指慢慢收紧。半空中的卫旷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一张脸又开始红紫,舌头几乎都要吐了出来。那个时休终还是说话了。他冷下脸淡淡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就是卫松霭的?”
闻言,奉载玉美若妖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冰冷地嘲弄来,沙哑的嗓音让他更像是九幽阎罗,他道:“想来卫城主也是关心则乱,当他们二人能够直视卫城主的惨状时,唯有你没有正眼瞧他一眼,毕竟是自己儿子,看见这般,还是不忍心的吧。”
他一边说,一边放松了几分手劲儿,卫旷就像是被他捏住腮的鱼,微弱地垂死挣扎着。见状,聂川和孙胜算护在卫松霭身前,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狠戾。卫松霭脸色难看极了,但他还是强撑着对奉载玉道:“我自然是怜惜我儿的,可为了镜城百姓,就算我两个儿子今日都毙命于你手,我也不可能打开这结界。”
奉载玉抬眼,怜悯地看了看卫旷和卫安,然后道:“是因为卫季已经掌握了这城里的所有秘密么?”
“你——”
卫松霭听罢,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无比。可下一秒,奉载玉却忽然将卫旷扔了出去,猛地冲到三人身前道:“不过,我的目标,本来就是你。”
聂川和孙胜算运起防御地结界来抵御他的攻击,但他用手中地玉箫随意地在他们二人面前戳点了几下,结界应声而裂。衡谨也将卫安扔到一边,举手想去吹箫,却现自己的洞箫不知何时不见了。一别经年,奉载玉的度比曾经又快了许多,快得让人心惊。聂川、孙胜算和卫松霭的实力三人加起来,勉强胜过奉载玉一筹,真正的时休早已候在院外,里面打斗声一起,他便立刻冲了进来对上了衡谨。而刚才那十来个废柴修士和一些城主府兵丁也66续续地赶到了这个院子附近。修士中有些还存着灵力的,不时给奉载玉和衡谨二人放个冷箭,兵丁则是站在旁边的屋子上面被领指挥着,一波一波地放着剪。倘若奉载玉白日里没有用引水诀消耗那一场,这些人都不在话下。但他又是用引水诀,又是用卫旷来威胁卫松霭,灵力比他全盛之时已大打折扣,而且手上有没有趁手的兵刃,只能与他们来来去去地缠斗。另一边的天虚镜中,林九已是满是伤痕,她的脸苍白的透明,原本粉嫩饱满的嘴唇,现在上面尽是沟壑,并呈现出来一种惨然地灰白色。地上符咒的沟壑已经被鲜血覆盖了九成,但还是有两道撇没有颜色,可林九甚至已经没有力气握住碧英了。她感觉自己很冷很冷,头昏沉到下一秒就能够睡去,即便眼前有着蓝色的光亮,但她却什么都看不清。奉载玉,阿玉,怎么办啊,我可能没法从这里出去了。也许是我太没用了,居然连这样小小的事情都办不到。朦胧中,她隐隐约约听到大黑龙落玄在嘲笑她:“你我同宗,没想到你这么笨。”
林九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暗自反驳道:我哪里笨?大黑龙似乎是又听到了她的心声,嗤笑道:“怎么不笨,你的血液里有一大半都是水,就这么傻了吧唧的给自己划这么多伤口,不是笨是什么?”
血液里有一大半都是水?是啊,是水。也许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引水诀。林九动了动手指,颤颤巍巍地将头从地面上伏起来一点,虚弱引起了一阵心悸,随之而来的是眩晕和恶心,周围地一切都时黑时白地转动着,有大颗大颗地汗珠从她额头上冒了出来。对,她还有汗。于是林九捂着心口用最后一点力气使出引水诀。霎那间,整个空间都变得干燥无比,引水诀带起来的气流吹在她的身上如同一把干硬的毛刷刮过肌肤,她努力睁大眼睛向地面聚焦,但依旧什么都看不清,连引水诀是不是精准地投放在了那血色符咒中也无法确定,只有头无力地垂了下去。但她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和大黑龙的叹息声:“真是太笨了。”
什么?是失败了吗?林九脸贴在地上,往日漂亮的杏眸里现在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色,尽管是睁着的,却动弹不了分毫。只有手指还在一寸一寸地向前摸索着。引水诀真的失败了吗?城主府中,奉载玉已经制服了孙胜算。卫松霭在关键时刻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那软剑看似柔软如柳枝一般,但玉箫一触就能觉这剑又坚硬又锋利。好在瀚海神宫大祭司的洞箫也不是凡品,两两相触、交错,中间迸溅出了一溜火星。但那软剑剑尖的锋刃处有一点蓝紫色,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详,因此奉载玉和衡谨对上那剑尖时都是闪避过去,并不用手中武器同那剑尖接触。衡谨随身携带的武器除了瀚海神宫标志性的玉箫,还有一挂银鞭,那银鞭是用金属制成的,却如蛇身一般灵活,一鞭下去,周围射箭的兵丁就倒下去一片。很快,奉载玉就意识到了卫松霭那剑尖上的一点是什么。是矿石!是会让人全身溃烂的矿石!于是他呵一声道:“衡谨!夺兵刃!”
对付那软剑,最好的方法不是用洞箫跟他硬碰硬,而是用鞭子将其夺下来。卫松霭看出他们二人意图,反而更加猛烈地朝奉载玉攻去。那剑尖真如毒蛇的信子一般直指奉载玉咽喉,衡谨想靠近用鞭子将软剑的剑身缠住,但孙胜算和时休这时就会过来打断他的动作。正战到酣处,城主府北边的天空上忽然爆出了十多根七彩的光柱,强烈的光线袭来,照的每个人都睁不开眼。“是神旨!”
聂川捂着眼睛大喊道。而奉载玉早在强光袭来的时候就彻底地闭上了眼睛,仅凭神识一路朝那边飞奔而去。他有预感,那里就是林九所在的地方。因为灵力不支,御风而行尚有困难,是以奉载玉只能用轻功借力,在屋舍巷道之间腾跃。时休最先恢复视力,跟在奉载玉一路腾挪辗转,因为专修了御风的功法,所以他的度并不比奉载玉慢,剩下能动的下人也受卫松霭指挥,顺着大路朝光芒亮起的地方飞奔。时休听到卫松霭在他身后喊道:“跟上那个人,别让他靠近神旨,否则咱们都得完蛋。”
于是他铆了劲儿地跟着奉载玉,甚至将自己的刀掷出去,希望能伤到对方。奉载玉捕捉到身后的破风声,身子往一边闪躲开去,那刀从他身侧掠过,光滑如镜的刀身映出他淬了冰的眼锋。然而那刀并不是真正的杀招,真正的杀招是刀身另一侧的金属短剑。当刀身与奉载玉的身形错开,他的太阳穴也就完全地暴露在了金属短剑的射程之内。千钧一之际,他想用手将那金属短剑挥落,可余光却看到了剑尖上的蓝紫色光芒,于是只能临时改变手势,用袖子将那短剑卷下去。但也因为他这手势的改变,后面的羽箭就躲不开了。他这一路将仅剩的一点灵力都放在腿部,身上的防护很弱,那羽箭又是专门对付修士的。是以射过来立刻洞穿了他的右肩,将他整个人都往前带了两步。“主上!”
衡谨见状后面大叫道。可是奉载玉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他只是狠狠地皱了皱眉,但脚下度不减。这一切生的很快,几乎都是在转瞬之间,所以当奉载玉来到光亮爆出的那处,七彩的光柱还没有完全消失。林九伏在无数符咒之中,如同一只独自面对黑夜的蜉蝣。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通过身下之物的震颤被动地接受那些杂乱无序的声音,浅淡的零星意识被禁锢在不堪的躯壳之中。但她的唇边还是轻轻地绽出了一抹笑意。她成功了。黑夜变得十分漫长,像是多年前她还是个小狐狸的时候,第一次离开母亲。普通狐狸的一生不过十年左右,而她的狐狸母亲都已经离开了,她也不过才巴掌大而已,普通的黑熊在她面前像山一样巨大。她瑟瑟地躲在山洞里,怕自己像那些蜜蜂一样被对方掏了老巢,然后分食殆尽。好在外面很快飘起了雪花,黑熊慢慢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去。昆仑的冬天总是来的那么早,总是在动物们还没有完全储存完过冬需要的口粮时就落雪了,她不爱吃老鼠,所以树洞里堆了许多坚果,还有几只鸟类的尸体。这是她的狐狸母亲留下的。她已经太老太老,没办法再陪她过这漫长的冬夜了。而林九,她比谁都要清楚。这就是拥有灵智的痛苦。你知道这世上有失去、有分离,而你却又无法阻止它们的生;你看着这无尽苍穹被风雪撕成一片一片,却仍眷恋着往日短暂的春光。你开始期望有什么能够陪伴在你身边,长长久久的。是树也好,是花也罢,只要他能一直存在,你也就能一直存在。终于有一天,他出现了。但你因为惧怕别离,从内心里抗拒着、怀疑着。你能不能一直都在我身边?你能不能不要离开?只要你一直都在,那我就一直都在。我会一直都在。林九从和煦温暖的阳光醒来,像是刚刚做了一个懒洋洋的梦。窗子开着,所以能看到吴嫂在外面忙来忙去。她似乎是新蒸了包子,笼屉被一层一层的拿下来,每一层都冒着带着肉香的热气。在这肉香中,林九感到自己饥肠辘辘的。想吃,很想吃。于是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房门口,打开门。然而门外只有呼呼的冷风。灰暗的天空阴沉沉地,云头被压的很低很低,没有阳光、没有吴嫂,也没有食物。只有一张冰冷冷地石桌孤零零地立在院子中央。“吴嫂,吴嫂。”
林九忍不住在院子喊了起来。但没有人回应她。于是她又穿过院子跑进了前面的屋子。屋子里光线十分黯淡,里面只有一排一排的空书架,没有一个人在。林九这才意识到一直没见到奉载玉。奉载玉呢?他去了哪里?他不在书斋里,他能在哪儿?照月楼?对,照月楼。林九连忙跑出书斋,飞奔进厨房,打开柴房的门。柴房里像往常一样整整齐齐地堆着许多柴火,它们靠在墙壁上,似乎是在昭示着这会是一段很好过的日子。但没有门。墙壁上通往莲塘小院的门不在了,现在那里只有一垛垛的柴火。林九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门哪里去了?它怎么会不见了呢?照月楼呢?奉载玉呢?去哪了?她转了一圈,不得已又奔出厨房,走出厨房门却见步重臣站在院子中间。他脸上挂着一贯的表情,微笑的、从容的。虚伪的。他手里提着一个竹子编成的笼子,对着她道:“还不赶紧进来?”
林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然而步重臣却一步步逼近,笼子的门也越张越大,像只巨口一般,不断重复着:“还不赶紧进来?还不赶紧进来?还不赶紧进来……”
林九只能逃到厨房里关上门,插上门拴。但她知道这样是无法阻止步重臣进屋来的,于是她又退到柴房,如法炮制地将门反锁,并且又拿了许多干柴堆在门上。然后她转身,不断地在那灰白漆皮的墙壁摸索。门,门呢?身后的敲门声越来越响声,她摸着那冰冷的墙壁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奉载玉奉载玉,你在哪儿里?你说过会一直保护我的,你在哪里?奉载玉、奉载玉、奉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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