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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兴寄汉魏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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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古井(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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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骂道:“崔妹妹不习女学惯了,只会做些下人的活计,谁要这破旧衣裳制成之物?你近来深讨大夫人的欢喜,便得意起来,送来看门的恶犬,莫不是拿我们消遣,蓄意羞辱,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说罢,他们“砰”

的一声,便将院门关上。

看着地上满是灰尘的玩偶,我不免觉得有些失落。心想:即便不是旧衣制成,他们也不会领这份情吧?于是我拍去玩偶上的灰尘,一边往回走一边将它们打量这只抱枕。忽然自己也觉得好笑,便“扑哧”

一声笑出。

看来,我既无心送错了动物,亦恰巧送对了动物,也难怪他何晏多想了。

然而此番周折,倒令我明悟一事,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人际关系,同府中诸兄弟姊妹的关系。自入曹府,数月来与他们多有往来,但不足以令我在曹家博取良好的声名。要想真正靠自己有立足之地,必须多花心思经营。而不论什么年代,小孩儿玩闹的天性都是相似的。我就不信,凭借后世的玩意,还不能将这一群小鬼打得服服帖帖!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开始绞尽脑汁,穷尽想象力,将后世可以复制的玩具一一尝试制作。

动物布偶已经收获大片好评,为了增添新意,我开始亲自动手绣制布娃娃。

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儿,童年基本都有洋娃娃陪伴,想来愈加淑静的古代小丫头们,定然会对洋娃娃一样喜爱的。

我亲手缝制了三个树桩大小的人形布偶,绣了三天才近完工。正是这第三日,我坐在地板上,预备给布偶描眼,完成最后一步。房门忽被推开,匆匆跑进一人,正是秦纯。她神色慌张,捧着一堆折纸玩具问我:“阿姊,这些可是你送与节儿的纸扎?”

我怔了怔,起身应道:“什么‘纸扎’?这是千纸鹤和纸蛙,是我昨日折与节儿玩的。”

“阿姊,你差些闯祸啦!”

秦纯紧张得流汗,回顾门外,压低声音,“殉葬之制,自古有之,阿姊你读了如此多书,竟连这也不知么?始有人殉,后生木俑、陶俑,有汉以来,书纸普及,世人多仿兽禽、器皿以制纸扎,安放于逝者墓穴之中,以供死者太阴享用……”

“可那些只是纸鹤而已……”

“管你是鹤是蛙,都不能出现在司空府里啊。好阿姊,你说说看,若你纸扎,被大夫人瞧见了,可知会生出怎样的事端?节儿方才正要带去西院寻其他姊妹玩耍,幸而被我撞见了,我遂编了个由头将这些东西拿回……”

秦纯激动地说着,忽然瞥见一地的玩偶,她握来长灯一照,大惊失色。

“阿姊!……这些!这些都是你缝制的?”

我被秦纯的反应吓着了:“这叫布娃娃……我正要分给诸位姊妹们,怎么了?”

秦纯掩袖抚额,险些跌倒,她厉声道:“崔姊姊,你糊涂!简直大逆不道!自汉武以来,我朝尤忌巫蛊之术,世家查出巫蛊,轻则赶出家门,重则杖毙。你怎么敢在府中制出这些人偶的啊?若被有心写上生辰八字,阿姊你纵然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

我从未见秦纯如此愤怒失望的模样,听明白她的话后,我心脏突突直跳,径直跌坐于地,呆滞地呢喃,泪流满面:“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不过是想弄些好玩的给姊妹们取乐的……”

我在危机时刻慌了神,秦纯冷静下来,她迅转身关上门,果断将地上人偶与碎布都拾进空篓,一把抓过剪刀,将人偶一一剪坏。

“阿姊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帮忙啊!”

我凄然无言,只得拔了怀间匕,跪坐于前,亲手将利刃插进一个个小人的身躯,挑开他们的衣服,划破他们的脸庞。他们都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那一刀刀下去,仿佛全扎在了我心里,刚描上的笑脸,墨迹未干,我分明见着,那三个小孩儿还冲着我笑……一时间,我懊悔不已,内疚自责,哽咽失声,只觉得自己做了天底下最恶毒、最愚蠢、最违心的事!

秦纯动作敏捷,早将人偶与折纸扯了个粉碎,见我不住地抹泪,她长叹一气,紧紧抱住了我。彼时彼刻,她反而才更像是个能担当大事的姐姐。

“阿姊,你说你爱读史,却为何忘却了汉武时的巫蛊之祸?那可是牵连数十万众的案子啊……纯儿是知阿姊清白的人,可日后若是再有相似之举,所遇之人可未必知阿姊为人啊!”

是啊,我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哪里去了?原来我真的是曹植口中的愚笨之人,原来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自以为掌握了这个世界所需要的文才便足够保命,一回头,却现,自己怎么也学不会这儿的“规矩”

。不管怎样提心吊胆,总会有我预料不及的事情。我的“善意”

,我的“仁心”

,在名法面前一文不值、一击即溃。

我拭干泪,垂着头对秦纯道:“纯儿,谢谢你,阿姊一时糊涂……以后定会再谨慎些的……”

“那阿姊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残物?事情虽过去了,依旧是不能掉以轻心的,须隐蔽地销毁,莫教任何人看见。”

我呆呆地盯着秦纯,心想她是经历了多少,才会如此敏感和警惕——她真的比我聪明许多,真的比我更适合当曹操的养女。

“我已经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了。”

“好,阿姊,你一个人冷静一下罢。”

纯儿不再多言,帮我收拾了一下杂乱的里屋便出去了。

我一个人拿着剪刀,将篓里的一堆碎布、丝絮、木棉又仔细剪了一回。这次不再难过,只利落地剪完。然后连同撕碎的折纸,一同倒进后院玉兰树下的石缸中捣烂,还杂了些中庭掉落的的树皮。又用托盘装了,拿灶上煮烂,再移至水格中用篾席捞浆,把重石压着的纸膜放到日下晒过后,还拿去了炉火边烘干。最终,一小沓自制的原纸终于成形。

我长吁一气,也顾不得一脸炭灰,暗想总算彻底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正当我心有余悸,低头在后庭收拾“秘密工具”

时,忽然被一颗干枣轻轻砸中脑袋。我一个激灵抬头,只见身后高墙上,曹植正翘着腿,很不安分地坐着。

他看戏似的笑道: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孔氏诚不我欺。”

不知为何,若是从前听他这样讥讽,我定会恼他,但这回劫后重逢,却似如沐春风,心情反倒舒畅不少,一扫布偶事之阴霾。

我抿嘴微笑,大声喊道:

“喂!墙上那厮,你可坐稳了,仔细摔下来,掉进莲池哩!”

曹植惬意地吃着干枣,也不应答,只不怀好意地笑着,遥遥地晃了晃手。

我伸手遮阳,眯起眼睛望去——曹植此刻手中竟拎着一只千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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