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旧事难忘(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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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狐的声音低低的,里面盛满了哀伤。“我当时应该死命地拦着他的。”
“可我也知道,我就算死命拦着也拦不住。”
帕子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是给他母亲去找药,我又如何能死命的拦住他。”
“可恨的是,他也不想想我。”
“他是为了母亲不要我了。”
“我应该气他的,我应该怨他的,可……”
少女压抑着情绪,声音都是破碎的。“可只要他能回来,我就不气他、怨他、恨他了。”
小天狐终是没能忍住哭泣。大概是实在哭的累了,不大会儿竟是在林九肩头睡着了,那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让人看了十分地心疼。傍晚的即翼之泽的瑰丽无比,西坠的金乌在湖中洒下点点碎金,如同美人面上的金流苏,闪闪的让人心动。眼前的景色美的不凡,林九也看得认真。真可怜呀,爱着的人再也见不到了,对于有着漫漫寿数的修行者来说,还不如当个凡人。她若是她,估计是撑不下去的,特别是面对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时,意志力尤其薄弱。现在想来,前世的他也不过是说了些过分的话而已。也许是她太脆弱,那些话就像艳阳天里打了个雷,直劈的她心神俱碎。她还记得那天,腐骨噬心的毒刚刚作完,她整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强撑着洗了脸,擦了身,又换过衣服,偏偏腿又抽了筋。她捏不着又痛的厉害,只得圾垃着鞋去院子里转圈,却听门口的小丫头在悄悄聊天。“啊?陛下赐婚了?那这一位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只能当通房了呗。”
“通房?这位那么心高,怎么肯当通房?”
“心高有什么用?没瞧从她住进来王爷就没见过她吗?”
“这倒也是……”
后面的话她全听不到了,光“赐婚”
二字就让她在五月的暖风里都冷的牙齿打颤。可她知道她不能慌,她得跟他去谈。他将来要找什么人她管不着,可她肚里的孩子他不能不顾及。于是她从午时一直等到傍晚,一下午打了无数个腹稿,只想着与他把孩子的事情讨价还价一番。到了酉时末,天还大亮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地从后院跑到前院,果然看见一路上很多地方都布置的喜气洋洋的,一颗心痛的几乎缩成了一团。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说:别去了,算了。可她知道,那不行。她好不容易把这个孩子怀到了快八个月,若是这时候就退缩了,待到将来,这个孩子可怎么办?幸好到了前院,下人进书房去禀报,他也没说不见她。本来以为会等一阵儿的,但也没有,进去的时候她心里甚至有些变态的雀跃。几个月未见,他好像瘦了一些,不过不算太明显。可她是真的瘦了很多,虽然他好像并未察觉。他问她:你来做什么?她突然觉着脑袋麻麻的,压住胸腔里的痛意,她勉强在脸上画出一个笑:听说陛下给你赐婚了?不知道是哪家闺秀?他在写东西,手下笔走龙蛇,只是头也没抬:是个你相熟的,淑华县主。于是她当场愣住。淑华县主,顾玉心,一个和她嫡姐合起伙来坑害过她的人。若是他们成婚了,她的孩子就要在这个女人手底下过活了。她怎么能,她怎么敢?一时间,脑子里面轰轰的像有重锤在敲,千万思绪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他是故意的吗?他应是知道顾玉心做过的事啊?他怎么能?他喜欢顾玉心?是,顾玉心是长得好。赐婚?他的眼线遍布皇宫,又怎么会没有提前知道这件事?可是如果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他怎么没有阻止?所以,他喜欢她?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孩子怎么办?于是她便问出口了。却见面前的人扔了笔,嘲讽一笑,道:“你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怎么办?我?有的人痛到了极致反而会冷静下来,然而冷静下来的她,只觉得对面的人陌生的可怕。她艰难地启唇,听见了自己虚软无力的声音:“不是我要怎么办,是你!娶了顾玉心的你,又如何给这个孩子一个保障?”
“该怎样就怎样,”
他好看的唇中吐出的话比刀子还锋利,“孩子是你要怀的,是你要生的,如今怎又来问我要保障?”
“可——”
她想捂住眼睛,然而四肢却几乎无法动弹。“因为你是它的父亲呀。”
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又轻又低,仿佛风一吹,就能散了。“那又如何?”
俊美的男子将镇纸下写的东西抽出来,不在意地道,“我若想要孩子,有的是人生,你当我稀罕做这个父亲?”
“你,不稀罕?”
天色暗淡下来,室内却还没有燃起烛火,当时她只觉得这书房中冷意森森,像个冰窟。“你莫非是今日才知道?”
那么清越的声音,可里面却装满了讽刺。她被这话砸得不由后退了一步,可仍然想要再确认一遍:“你说,你不稀罕?”
“是,你没听错。”
他终于直视她。她看到他冰冷的双眼,感觉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冻到麻木,可仍抵不过心痛。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出了那道门,只揪着心口处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气,“不稀罕”
三个字像是钉在脑海里,只要她还能思考,里面就全是这三个字的影子。她万没想到那张曾同她亲吻厮磨的唇有一日竟会吐出如此冰寒的字眼。回到房内,她顾不得自己是如何狼狈,最先做的一件事是烧掉了还没有开始做的物什。几张缎子,几条璎珞,一缕头。看着这些东西,她只觉得自己羞耻极了,也愚蠢极了。这些东西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直直地朝她脸上抽过来,并声嘶力竭地叫嚣着“你算什么东西”
。再下面是三件孩童的衣服,一大一小两床被子。尽管是她几个月来紧赶慢赶亲手做的,可如今也是没什么意义了。一夜之后,箱子空置,只剩下一蓬蓬的灰烬。打开门,有风吹进来,飞灰飘了满地。但她竟是感觉轻松了许多,像是坠在身上沉甸甸的担子一夕之间终于抛开了。或许,她是不该强求的。所以当被羽箭射中的时候,她一点都不难过。历劫回来后她有时想,如果那时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不管他痛苦与否,她应该都是会难过的。好在她没有。她只看到了他衣服上精细繁复的花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看着胸口处的羽箭想同他说:既然你不稀罕,那就算了吧。她也不是没说,只是说的有些含糊,声音又小,估计他并没有听懂。倒是也无所谓了。她只是觉得他得偿所愿,应该开心。虽然她也知道,他并不是那样的人。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林九还沉浸在前世的那一段情绪中,久久无法回神。她其实已经很久这么仔细地回忆过这段事了,因为它就住在她身体里,便是不去想,也到处都有这段记忆的痕迹。她也曾问过那些德高望重的修行者对天劫所带来的记忆如何看待,为何大家都能心绪平稳地看待那些旧事,独独她无法做到。可那些修炼者不是答不上来,就是说她太过偏执,要不就是故作高深,说出的话玄而又玄。她也曾怀疑自己许是渡劫失败了,可她自历劫之后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修为是提升了的,于是冥冥中总有不安,却不知是为什么。林九将思绪抽离开,望向远方。夜晚的绿湖中有点点碧色的荧光流动,那是即翼之泽独有的蓝晶虾出来的光亮,同湖边草丛里萤火虫的光亮映在一处,可谓是如梦似幻。一阵温暖的夜风吹过,肩头上的小天狐动了动,醒了过来。她这才现自己竟是睡着了,还一口气睡到了夜深,只是醒来才更觉得狐生寂寥,之前种种则似一场大梦,梦醒无痕,离开的人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小天狐醒来后就同林九告了别,青羽的族中长辈还在,这个时候也正是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候。她便是再痛苦,也不能让活着的长者更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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