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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连三月的全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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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蓦 见 堂 前 夕 阳 红(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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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岁月匆忽,转眼已是第二年的初冬季节了。从那次君臣便殿对话以后,皇帝从未提过秦熺继任丞相的话。秦桧健康越来越坏,日夜盼望儿子继位,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他重病缠绵,多时未曾上朝。一身肥肉忽然掉了大半,头晕目眩,饮食不进,全身瘦瘠,行动呼吸都感困难,已经起不来床了,时时心悸胆战,无端的惊惶不安,太医朝夕诊视,都无起色,看来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了。赵汾那件案子拖延了一年多,虽然使尽酷刑,终将赵汾屈打成招,并诬陷了张浚、李光、赵令衿、张祁以下五十三名大臣贤士,然而官家将大理寺的审案奏折留中不批,仅仅将令衿贬职,安置到泉州附近的汀州居住,算是敷衍了秦桧的面子。他那为子孙扫除掌政道路的计谋落空了。没奈何,几天前命儿子替他上了一道试探性的辞官奏本,上面写道:

臣自今岁交春以来,病势渐深,衰老交侵,日就危惙,实无力再临阁治事。望恩准臣同男熺致仕,二孙埙、堪改差在外闲散差使。庶几父子俱退,追迹先贤。

他希望这一道奏本逼得皇上非有所表示不可了。是凶是吉,便有分晓。今天靠在病床上,惴惴不安地静待命运的判决。

冬日苦短,转瞬便是黄昏,秦府内院上房门窗紧闭,又拉上了紫色丝棉帷幔,越暗沉沉地,弥漫着夹杂了汤药气味的浑浊空气,室中一盆炭火燃得旺旺的,一个丫环坐在赤红的火盆旁不时投入大片珍贵的标香木和龙涎香,哔哔剥剥,燃放出浓烈的香味,会使偶然进来的人感到透不过气来。但是久卧在丝绒帐幔后小楼般高高的八宝雕花大床上的秦桧却已习惯于这种气息了,他怕风,怕光,怕声响,只在离床远远的楠木书案上燃了一对手臂般粗壮的红烛,在高高的彩绘藻井下,烛影摇红,万般凄凉。一代权相,蓬乱的白上裹扎着深黄色头巾,合上细细的无神的双眼,穿一件紫酱色缎面水貂皮裘袍,枯瘠的两手交叉复盖在胸前,靠在厚厚的软垫上,等待末日那一天的到来。

床前踏板上连着一具矮柜,上面杂乱地放着药罐、瓷碗、漱盂之类器皿。床边墙上悬着一幅徽宗皇帝的工笔花鸟中堂,是今上皇帝赐给他的,两旁是苏东坡飘逸酣畅的行书屏对:

到处不妨闲卜筑

流年自可数期颐

这是苏轼写给兄弟苏辙七律《次韵子由三》《东亭》中的两句,“期颐”

是人生百岁的意思。当初秦桧选挂这幅对联,是为图个吉祥口采,如今朝夕相对,却似乎无情地嘲讽他了。书画旁边是一座红木博古架,放了几部珍版书函,其中一张玉色纸条正夹在《汉书》《霍光传》的那一卷内,此外架上还放了各色玉器古董,都是秦桧平素最喜爱的。两个小丫环坐在窗前小杌子上,随时准备侍奉差唤。

这时候,王氏夫人来了,她年过花甲,昔日俊俏风辣的容颜,已经只留下稀稀的影子了。虽然保养得白嫩丰腴,际乌黑,但眼泡隆起,两颊虚垂,颈肉累累,行动迟缓,究竟进入衰暮的晚年了。自从秦桧病重之后,她知道相府的好日子快走到尽头了,富贵荣华二十载,如今似舟行大江,风雨交加,也许衣锦荣归,也许船沉人亡,大梦一场。她每日里悬着一颗心,畏畏怯怯,战战兢兢,毫无昔日骄横恣肆之态了,只是担心夫君死后,朝廷会不会反脸无情。她是相府孙女,读过史书,知道大凡权臣故世,皇帝恩宠便衰,还能使秦门富贵延到二世秦熺身上吗?这许多年来,她家搜刮到的珍宝钱财,价值亿万,全是她掌管的,她也知道宫中很穷,内库财帛还不如秦府的多,外间风言风语难免不传进了大内,皇帝是个小气量的人,能放过了她们吗?光凭这一点,就够得上抄家了。过去每天自有儿子秦熺来向她禀报父亲的病情,今天她坐不住了,儿子今晨进宫见驾,提起父亲辞官致仕的事,官家说另有旨意下来,她不放心,挨到傍晚时分还不见消息,便穿了一件宝蓝锦缎直领大袖宽袍,内衬绣花红缎“菊花心”

水獭皮裙袄,环珮叮哨,扶了小丫环亲自到丈夫卧室来探望。屋中的气味叫她受不了,一进屋,捂着鼻子,给侍女扇了一个大耳刮子,骂道:

“糊涂东西,门窗关得紧腾腾的,不把相爷闷坏了!”

丫环慌忙伏地禀道:

“老夫人,相爷不让奴婢们开窗。”

“不要紧,开一会。”

王氏暗暗诅咒:“这老头子病不死,也要给闷死了。”

才开窗,一阵寒风,阴冷冷地吹开帐幔,直往大床上灌。

秦桧朦胧中一阵战栗,牙齿格登登地不住打抖,睁开眼,猛烈地咳嗽起来,喘着气骂道:

“死丫头,谁开的窗?快给我关了!”

王氏没奈何,摇了摇头,吩咐道:

“关吧,关吧!”

她走到床前,侍女撩起帐幔,见丈夫瘦剩了一把骨头,两眼深凹,气色灰败,越怕人了。叹了口气,问道:

“相公,王太医的药吃了可好些吗?”

王太医便是皇帝的心腹,权势显赫的王继先。

秦桧微微叹了口气,悠悠然说道:

“夫人不必操心,我知道大限已到,神仙也治不好了。不用再吃药了,官家在等我死哩,何必还捱磨着叫他难受。”

王氏吃了一惊,不料丈夫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她走到踏板上,取过药罐看看,果然还是满满的,不由得怒向侍女

骂道:

“你们好大胆,相爷不服药,怎不禀报我?”

“不要责怪她们,是我关照她们不要讲的。”

秦桧鼓足了残余的力气,喘着气说。

王氏放下药罐,坐到床前铺了虎皮的太师椅上,含了泪水说道:

“相公,你就不为家中子孙着想了吗?”

秦桧望着患难相共的夫人,不由得泪水盈眶,呼噜呼噜地喘了一会,丫头们慌忙上前用拳头轮番捶着背,又捧了漱盂让他吐了一阵浓痰,方才稍稍平息。秦桧无力地挥挥手,侍女退下。然后叹息一声,说道:

“夫人,我与你在金营受了几年苦,死里逃生,回归朝廷,幸得官家重用,享了这许多年的荣华。现在富贵已极,怎不为子孙着想!我那辞官的奏折正是以退为进,为熺儿接替相位让开一条路。若是官家顾念我成全宋金两国媾和的功绩,愿以熺儿继位,那末总该在我死以前让我高兴一番吧?

我现在正等着圣旨哩。官家应该明白,我的日子不多了,他难道真的想不到这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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