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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容与抽空便常去探望吴王,并看看他上路时所需之物是否都已齐备。
沈宪正在整理一些过去常用之物,榻上和书案上都堆满了衣物和书籍。见容与来了,笑着请他陪同一道挑选。里面有不少是他童年和少年时代喜欢的玩物,随后他从几件常服里,抽出一件花花绿绿的婴儿衣服,笑着递给容与。
那衣服正是他出生时,容与送的百家衣,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能完好的保存下来。
“这个是要带走的,回头留给我儿子穿。”
沈宪拍了拍容与的肩膀,举止亲昵,“厂臣,多谢你,当日送我这个,我一直记得。其实还有很多事,我都没有忘记,那时候你替母亲说话,教我如何劝父皇宽恕她,方能让我有更多机会享有母亲照拂。虽然终究还是不成,可是并不能怪你。我知道你心地好,从来都不是挑拨生事的人,所以一直都把你当成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知己来看待。或许在孤心里,也早就把你视做一个可以交心的长辈。”
容与欠身道了声不敢,“殿下不怪臣,臣很感激。何况当年殿下撇开母子之情,为臣说话,其中恩情,臣一直觉得无以为报,也不是一句感谢所能言尽的。”
沈宪摆首,轻轻一笑,“当年之事,实是父母之间误解,你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我又怎么会怪你。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不提也罢。”
他注视容与,目光真挚,一壁郑重握紧他的手,“等我走了,父皇便交给你了。你是他最信的人,也是我最信的人,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她,陪着她。厂臣,你知道的,他有多寂寞,而且,他似乎比从前还是,老了一些……”
是么,沈徽老了?容与有些茫然的听着,也许因为他每日都见到他,所以并没有留意过容貌上的变化,其实又怎么可能不变呢,十六年光阴弹指过,他们都已不再青春年少。
而岁月是如何不经意的改变一个人,他想,他心里最是清楚。
郑重对吴王拱手长揖,容与答允了他的嘱托。
沈宪启程那日,容与送他至通州渡口,目送他们夫妇的行船顺流南下,直到再也望不到宝船上扬起的风帆。
之后缓缓策马回返,一路之上,且行且观望,方才发觉京城已是春风十里繁华。不知不觉地行到东华门处,再抬眼看去,那一座巨大的孤城被暮色寒烟笼罩着,于静谧中等候着夕阳西下。
眼前渐渐浮现出沈宪还是婴儿时的面庞,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从可爱稚童变成聪慧少年,春风得意鲜衣怒马,无忧无愁抚琴吟唱。
如今相送,看着故人远去,心头空荡荡之余,不觉涌上那些古老悠远的感慨,所谓日月如磨蚁,原来人生最易是别离。
第116章题跋
月余过去,一本帝鉴图册便完整呈至御前,沈徽阅过没提什么异议,随即命东宫侍读为太子逐一细讲。当然对外只说这是翰林院编修们特意为太子所撰,至于真正编纂者容与则只字未提。
这年才过五月,京里已格外闷热潮湿,反常似黄梅天。前朝内廷都换了轻罗纱衣,仍是略微动动就能生出一层汗来。沈徽畏热不畏寒,更觉烦闷,因此六月初就搬至西苑承明殿,为讲学方便仍命太子留在报本宫里。
或许因为心浮气躁,沈徽显得心情郁郁,容与明白那症结其实来自于吴王离京。沈徽好像忽然间发觉了吴王诸多好处,时不常会怀念,有时候闲下来,还会一幕一幕回忆吴王小时候的趣事,过后又感慨,所幸赐予吴王的封地还算令他满意。
容与原想找些消遣替他排解,可一忙起来全顾不上了。京里官员最是望风而动,容与因军功得了厚赏,还是块大胤朝许久不曾出过的免死金牌,事情传到宫外,愈发招来更多人趋奉。
一连大半个月,光是应酬勋贵各部官员上门拜会已占去泰半时间,如今谁能成为提督太监府的座上宾,那可是大大有面子的事。容与不爱招摇,不过是按礼数招待,内中自是有得用的,有一贯示好的,也有违心奉承的,更有他不得不亲去捧场的饭局酒局。既是一视同仁,少不要面面俱到安排妥当。
那日正在安阳侯府上贺侯爷寿宴,和众人闲谈聊天中听见了桩趣事。
因见府内下人手持长长的竹杆往花园子里去,于是有人问这是做什么用。安阳侯不无得意的笑道,“这叫粘杆,上头系着个网兜子,里头刷了些黏液,专门粘那些个知了蜻蜓的。今年天气反常的热,晚上那知了叫的忒凶,吵得人读不进去书,还是家里小子想了这个法子。别小看这粘杆,管用着呢。”
有人笑着点头,赞小世子机灵办法多。安阳侯一哂,“倒也不是。这点子可不是他先想出来的。前阵子和梁国府家大哥儿聊天,讲起来近日在家正心烦,听见这群知了叫唤更是闹心,就让人制了粘杆来。还别说,这位世子爷号称京城大玩家,心思就是比旁人活络,只不过这些日子遇到不省心的主儿,让他生了好大一场闲气。”
梁国公世子一向是斗鸡走狗玩鸟听曲的闲主儿,不过人并不坏,还颇有几分仗义,也好结交些江湖义士。容与对其人没有恶感,因问起那闲气是为什么事。
有人当即笑答,“厂公有所不知,这位小爷不光会玩俗的,也能玩雅的。听说最近迷上了南派山水,如今苏州正有个号东村的,画风绝类宋人郭熙。偏巧京里有个姓卢的买卖人,手里有不少东村先生的画,他就上门去求购。原本想着一幅画,满破着花个千八两银子也拿下了,不成想这姓卢的倒也轴。当着他的面说,我卢某人一不缺钱,二不畏官,就是喜欢这些才收来天天看着,要是拿钱砸我,对不住,还真就不卖。好说歹说就是不行,这位小爷也算是规矩人,从此也就撂开手,不过回去还是生了场闷气。那姓卢的怕是不知道,自己遇上讲道义的,真要是碰见个狠主儿,多早晚必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容与听得心里一动,遂问道,“这位卢姓商人可有说过,用什么方式才能求得他的画?”
“那谁晓得,这些个脾气怪诞之人,性子上来是混不吝,高兴起来分文不要也是有的。”
说话人眼睛一亮,“您该不是也动心他的藏品罢?听世子爷说,那东村的画确实不错,厂公一向号这个,倒是可以打发人去瞧瞧。那姓卢的听见是厂公抬举,必不敢再耍那臭脾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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