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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了早朝,朕就去廷尉狱见裴悫了。知道为什么他骂朕是‘杀兄灭子的暴君’,朕还没有弄哑他吗?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有很多是连朕也不知道的。”
“他怎么肯告诉你?”
“裴悫太贪心。他不仅想保住孙子的命,还想让他光明正大地活下去。惠仑只能偷偷放走他的长孙吉儿,可朕却可以答应他下旨赦免吉儿。朕本来只是想问他淮远王的事,可又想起你去找过他,一时好奇,问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云七。”
见陈远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司马昀接着说,“不过你放心。云七跟长庭是什么关系朕不管,只要长庭乖乖地给朕当好他的都尉,朕也不会让别人去找他们的麻烦。当然,今天让你进宫也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
“是淮远王?”
“对,朕去问裴悫的可不仅仅是渭锦渠的事。裴悫耳目众多,所以朕料定他还知道淮远王其它一些不可告人秘密。果然,淮远王不仅秘密屯兵还私造兵器。”
“他想造反?”
“他一直都想。”
“那他为什么还让王烈助陛下除裴?”
“当年先帝崩,本来应该是他这个皇长子继位,但裴悫为了私利,拥朕登了帝位,淮远王本就一直怀恨在心。而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肯在表面上表示臣服,也是因为畏惧裴悫在朝中的权势。前段时间朕主动找他联手,就是为了能正中他的下怀。现在他一定想趁着朝中人心未稳,朕的威信未立,来夺皇位。”
“那皇上还加封王烈为大都督?”
“宫变一事他毕竟立功不小,这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足的。况且王烈这个人……嗯,总之什么人能为己所用,朕心里自然有数。待十五过后,裴悫问斩,朕要去戟城,到时候你要随朕出驾。”
“去戟城?淮远王要是有心篡位,那皇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朕这不叫自投罗网,叫主动出击。到时候朕自有安排,你随时听命就是。”
“可淮远王还没有任何动静,皇上却已先动了杀机,未免有君逼臣反之嫌。”
“你说对了,朕就是要‘君逼臣反’。”
“皇上……”
司马昀摆摆手,不让陈远再说下去,“还有一件事,之遥听过和教吗?”
陈远摇摇头。
“是葙州一带新近兴起的教派。是一个叫夏愈牙的创办的。朕知道你手下的人都来自乡野市井,有些江湖异士。所以朕要你挑几个可靠又善于应变的人,乔装打扮成流民,到葙州去加入和教。取得当地教众的信任,以便能及时向朕汇报他们的异动。”
“这好办,让余凌和周庆带几个人去就行。”
可想到淮远王,陈远还是觉得心有不快。
见他还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司马昀伸出手,抓住陈远的胳膊,身体向他倾了倾,“之遥,有你在,朕便安心。”
陈远抬起手,抚到司马昀的脸上,从他入朝以来,司马昀做过的事一桩桩浮现到眼前,却没有一件是陈远从一开始就能看得清的。他用拇指慢慢摩挲着司马昀光滑细白的脸颊,“皇上,可臣真的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重几两,占几分。”
司马昀抓住脸上略有些粗糙的手,“之遥,你听着,下面的话,朕今生只说一次,你若有心,便牢牢记住。”
“朕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来没有真心地相信过任何人,包括母后在内,直到遇见你。为什么,朕也说不清楚,但绝不仅仅是因为你为人正直光明磊落。你知道吗?朕最需要的,不是你的兵,不是你领军打仗的才能,不是你以一敌百的枪法,是你的真心。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朕。”
司马昀的手摸上陈远的胸口,指甲一点一点地掐进去,“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朕,便是穷尽毕生的精力,朕也要找到你,挖出你的心,沾血生吃了,也不让你把它带到别处去。”
陈远咬牙忍着疼痛,咧嘴一笑,把司马昀拉进怀里,“好啊,明天皇上可以让人在臣的胸前黥上个‘御’字。”
司马昀把头靠到陈远的肩上,“好,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陈远闭上眼睛,司马昀就像一本他读不懂的书,一幅他看不清的画,一段他听不明白的曲子,但却丝毫不妨碍他为他着迷。陈远充满无力感地想:是我前世欠了他的吗?也许我这一生都将情陷于此了吧!
廷尉府里,惠仑呆坐了一天,什么也吃不下。不知不觉天黑了,惠仑刚站起来想出去走走。他手下一个叫齐生的连跑带喘地冲了进来。惠仑看见他一愣,“送到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齐生“扑通”
一生跪下,“大人,不好了!咱们的人出了城一路往南,还没到陨汐就被皇上派出的羽林军给追上了!”
“什么?!羽林军?!那……那小孩儿呢?”
“被羽林军带走了!”
惠仑傻了,跌坐到榻上。前天晚上,他把吉儿送出廷尉狱后,就安排了齐生偷偷带他出城,准备把他送到墟阳的姐姐家去。明明做得天衣无缝,怎么会让皇上发现了呢?
又是一夜未眠。平旦刚过,天还未明,惠仑进了宫。
陈远先醒了,胳膊在司马昀的头下已经被压麻了。他轻轻动了动,想把胳膊抽出来,却没能成功,看司马昀看睡得正香,陈远不忍心叫醒他,便又坚持了一会儿。司马昀的睡相很美,看着他紧闭双眼,长睫偶尔轻颤,红唇微微张开的样子,陈远想: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是他自己吧?
又过了一会儿,陈远看看天已经快亮了,上朝的时间就要到了。司马昀什么时候去正元殿没有人管得着,可他要是入殿晚了,司马昀再延误上朝的时间,那就有点儿不成体统了,而且最近宫里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陈远只好一咬牙,一使劲儿,拔出了自己的胳膊。这一下不要紧,司马昀猛地一个翻身,并同时极其迅速利落地从竹枕下面抽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朝陈远的眉间刺了过去。陈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亏得他反应快,一把抓住了司马昀的手腕并同时向外一掰。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手早就软了,可清瘦的司马昀紧紧抓着匕首,没有丝毫地放松。
“皇上!皇上!昱昌!……”
陈远抓住司马昀用力摇晃了几下,司马昀一哆嗦,清醒过来,“之遥……啊,吓死朕了,还以为有人行刺。”
陈远小心地一个个掰开司马昀用力用得有些痉挛的手指,把匕首扔到地上,“你每天就枕着这个睡觉?”
司马昀揉揉险些被陈远捏断了的手腕,“朕十一岁那年,在要登基的前一晚,不知为什么,几次睡着都被噩梦惊醒。于是就找了身边一个叫月侬的女官(级别较高的宫女)来陪朕就寝,结果那天晚上泰明宫进了刺客。但那晚朕因为一直觉得害怕,就缩在月侬的怀里睡着了,那刺客想必也是紧张,没等看清床上的情形,就一刀砍了下来。突然朕感觉有热的东西喷在脸上,睁开眼睛就看见没了头的月侬,腔子里还在喷血。朕惊叫了一声,翻身滚下床,那刺客才发现杀错了人。他再追过来想要杀朕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很多侍卫冲进来,那刺客便自尽了。从那以后,朕就把所有的枕头都让人抠了洞,好方便藏匕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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