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风往北吹孙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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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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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瑞的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困窘,他娘整天唠叨“铺子里的生意买卖一塌糊涂,分的庄子出产又少,再多的钱,也经不住你整天花天酒地,胡吃海喝。咱家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恓惶,娃娃都吃不上饭了,咋办呀。”

烂赌成性,烟枪不离手的刘瑞狠心卖了庄子,卖了铺子。他抽够了就不着家在外厮混,喝多了就回家打婆姨、骂娃娃,没钱了就逼着他娘拿值钱东西出来,时不时在街上瞅见他哥就哀求讨要一番。男人看老二可怜,也不咋计较过过的种种,时常背着女人接济一下。“日子虽然窘迫,可还能过得下去,没想到如今解放了,没牌打,没烟抽,没酒喝了。”

刘瑞象被浑身抽了筋的死狗,时时刻刻都有无数蚊虫叮咬,抓狂不止的疯狗。他整天不是鼻涕横流,在地上、炕上打滚、嚎哭,就是瘫在炕上,死灰着脸大喘气,一条命没了半条命。总算有家人照看,一年多时间过去,他还是回缓了过来。

刘瑞看着一贫如洗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满不是滋味。他心中的怨恨如毒蛇一样潜伏在心底深处,随时准备出洞咬人一口。看着老大家的庄子没了,铺子没了,恨了一辈子大哥的刘瑞,心里只畅快了三分钟,就开始怨恨他大哥“为甚不把庄子、铺子送给我,吃光喝尽,也好过叫公家白白收走。看老大前几年那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整天在场面上风光,这下不能了吧。帽子戴上了,没好日子过了吧。叫你们一天能不够,假惺惺的样子。等着,有你们好看的。”

刘瑞送走虎子跟柱子后,思前想后也打不定主意,去香港还是留在镇北,这是个两难的问题。他这不够用的脑子一直想不明白,弄不清楚,难以抉择。他哥跟嫂子从那儿回来了,眼瞅着爹病重没几天活头,他就更不想走了,忙活着多分些家业。等柱子从香港捎回来书信,分的家产快糟蹋完了,他又有些后悔,生出去香港混日子的想法。可路断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一个人也不敢走,也没银钱上路。没过多久解放了,两地的来往彻底断绝,他也就歇了去香港的心,过起他混吃等死的苦逼日子。他只要天气好,就要出门去街上溜达溜达,回忆回忆过去胡吃海喝、胡吹冒撂的好日子,后悔当初没跟柱子一走了之“还是放不下、放不过大哥一家子呀,这就是我的宿命。老天注定我要与大哥纠缠一生,至死方休。同年生的两兄弟这一辈子为甚就过成这样子呢,都是大哥不是人,没把我当人看,没好好照应我。他还人家大哥呢,他算得上哪门子的大哥,这辈子我不恨爹,不恨娘,就恨这个大哥。不就是比我早生几天吗,不就是大老婆养下的吗,不就是会装可怜,讨人喜欢吗,不就是会写几个臭字,爱在人前显摆吗,不就是讨了个好婆姨,又会持家又会赚钱,人人害怕摞动不得吗。他都不晓得戴了几顶绿帽子了,我看强子跟嫂子早就不清不楚好上了。要不一个根红苗正的红五类,能娶一个臭大街的黑五类进门。要不旧社会文学社那帮后生一个个爱上大院串,借着仰慕拜访老爷子的名义,提前来踩盘子看地方,好瞅着机会,半夜来串门子的吧。一对奸夫淫妇,臭味相投,他们咋就不自个儿一头撞墙上碰死呢。这人都叫这两人活成怂了,还算个人吗。”

离开了虎子跟柱子,他就失去了左膀右臂,象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自怨自艾,骂骂咧咧,舒解舒解心中的烦闷,再没能力去主动干点儿什么损人利己的瞎事。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刘瑞歇了害人的心思,天上掉馅饼,老天现成把害人的机会主动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自然当仁不让,一扑二砍,忙活撩乱贴了上去。

这一天终于盼到了,有公家人找上门,叫刘瑞去拉话。开始刘瑞以为甚事被人揭了“我苦大仇深,一贫如洗,跟万恶的旧社会早就彻底决裂、划清界限了。”

听人家说没自己甚事,就是找他打问打问老大的事儿,这话可就多了。刘瑞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记得的事儿一股脑说了,说得有鼻子有眼“都是事实吗,没甚不能说的。”

他加上合情合理想出来的一些脑补进去,有的没的、真的假的美美地说了一顿。刘瑞很得意“没想到我的口才这么好,觉悟这么高。这是问话的公家人说的。人家又是给我端茶,又是给我递烟,热情的不得了。今后看有你们两口子的好日子过,这下不能了吧。”

足足拉了大半天的话,他才心满意足回了家“从来都没这样畅快过,真真高兴死个人。”

男人已经无欲无求,可这个世道还是没有放过他。他被隔离审查了,人家说有人举报了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不知道他得罪了谁,有甚错“地早就分光了,铺子没剩下几间,早就让公家收走了,能有甚事。都这样了,这世道咋还不放过我,让我平静淡然地跟婆姨娃娃过完这一生。”

他对这世道又开始怀疑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刘义都不想去上学了。他每天放学之后,都会一个人呆在外面,找个没人的地方,孤独的游逛“我就是不想回家,虽然晓得家里人晓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种感觉一直压在心里,象胸口压了块大石头,叫人喘不过气来,难受得要命。”

他一天又一天在外面徘徊,那种屈辱感一直装在他心里,久久不能消散。他又想起了这段时间生的事儿,好象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回放“这学期不晓得什么原因,我被同学们选成了班干部,可能是因为我值日生洋炉子生得比别人早吧。是的,这件事儿我做得是挺认真的。每次轮到我值日,天还没亮,我就跑到学校把火炉生好,同学们来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暖和一些了。就因为这点小事吗,我只是想干点儿想做好的事儿,想得到别人的夸奖而已。可能打小就没什么人夸奖我,我心里太渴望得到夸奖了。

可谁晓得灾难就这样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成了班干部,我被老师任命为生活委员。我上任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收班费,一人两毛钱,头一天收了三十六个人的,一共七块二。放学前,我准备把钱交给班主任,老师没在。我问班长咋办,班长说你先拿着呗。我第一次拿着这么多钱,提心吊胆的。我认真地把每一张钱在桌子上弄展,用橡皮筋绷好,又仔细数了一遍,在书包里放好,把书包放在胸前护好。回家的路上,我一直警惕性很高,不停东张西望,生怕把钱丢了。那天晚上睡觉,我把书包压在枕头底下,生怕钱不见了。吃完早饭,我又摸了摸捆好的钱,它就在我的书包里好好呆着呢。一到学校,我就去找老师,准备把钱交给她,可她没在办公室。我只好回到了教室,把书包扣好,塞到书桌里。早操的时候,我一直惦记着书包里的钱,跑步都心不在焉。早操一完,我立马跑回教室,坐在座位上打开书包。瞅见钱好好的躺在书包里,我才放心了。

这一天早上,班费收齐了,总共十二块钱,一分都不少。第二节是班主任老师的课,老师来了。一下课我就把码得齐齐整整的钱交给了老师,老师随手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也没点一下。

下午放学的时候,老师把我叫去了办公室,说钱咋少了一块三毛钱,只有十块零七毛。我说我数了好几遍,十二块钱没错呀。老师说,你再好好想想,是没收够,还是那一块三又放哪儿啦。我没吭声,老师干自个儿的事儿,没理睬我。过了好久,老师忙完了才想起我来,一脸平静地说,你想起来了吗,回去再找找,看拉哪儿啦。老师态度很平淡,我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委屈得想哭。我回去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仔细找了一遍,没有,又把桌兜里的东西全掏出来,用手把桌兜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还是没有。老师进来说,找着了吗,我说,没有。老师说,算了算了,赶紧回家吧。回家再找找,找不见就算了。

我赶紧回家,把自己放东西的地方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只有自个儿放在存钱罐里的钢镚儿,一摇就稀里哗啦作响。这件事儿,老师再没提起,可我现老师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比,班长看我的眼神也不对。过了一段时间,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渐渐的,原来常在一搭耍耍的同学也不找我了。

下一学期,我没被选上班干部,没人再给我投票了。我心里明白是咋回事儿,可我又能给谁说去呢。一天天过去,我不想上学了,也不想回家。我觉得我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刘义一直背负着这件事儿,上完了小学。直到他上了中学才搞明白,可时过境迁,只剩下一声叹息“在中学的时候,我跟班主任老师的娃娃成了同桌,渐渐地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问我为啥总是一个人呆着,也不喜欢跟人说话。我就跟他讲了那个故事,没提他妈的事儿。他疑惑地说,我还以为是啥事儿呢,我想起来了,你说的班主任就是我妈吧。你妈那会儿跟我妈在一个学校里,多亲密,咱两家关系多好。我妈早就晓得是我拿的钱,她没跟你说吗。那天我去找我妈,打开她的桌兜一看,有一摞钱,我以为是她的买菜钱,就随意抽了几张。放学我去同学家玩儿,就在人家里吃了饭,回去的时候,我妈早睡了。第二天,我就忘了这事,很久之后,有次我妈说起你的事儿,我就说那钱是我拿的,你没管义子要吧。我妈说没有。这事儿就被大家伙儿都忘了,没想到你一直记在心里,小心肝都受伤了。我替我妈给你道歉,赔个不是,都是无心之过,你就别放在心里啦。”

刘义一直还是解不开这个结,长大以后,他才渐渐想明白“是我自个儿钻了牛角尖,在我看来天大的事儿,在别人眼里,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认为很重要,很纠结,很难肠,很难缠的事儿,别人不一定认为同样重要,同样纠结,同样难肠,同样难缠。在别人眼里,也许稀松平常根本毫不起眼。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小事处理不好,酿成大错只在瞬间之间。谣言起于小人,止于智者,一个误会差点儿毁了一个人的一生的事儿,生活中随处可见,时有生,稀松平常。可小娃娃们又懂得什么,他们只是传谣信谣的普通人,伤害了别人而不自知。他们只是单纯的相信他们相信的事儿,大人又何尝不是这样,谁又会在乎真相是什么。人是群体动物,在一个群体里,孤立这种冷暴力也是很可怕的,所带来的伤害也是无穷无尽的,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时间。时间会让一切模糊,让人遗忘,不再当回事儿,重新平静下来。可这个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煎熬就象一条毒蛇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一个人的心灵,让人坐卧不宁,寝室难安。”

各式二样的道理他都懂了,可儿时的记忆太深刻了,好象已经写在了基因里面,挥之不去,这块心里的阴影伴随了他一辈子,永远都泯灭不了,消散不了。

灾祸来临的时候,苦难往往是一波又一波,让你连喘口气都觉得是种奢望。男人第一次隔离审查回来,家已经不象个家了。屋里锃明瓦亮的大方砖被撬了起来,他听婆姨说“往地下足足挖了三米,院子里也是掘地三尺。小义被关在小黑屋整整三天。娃娃见了娘,没哭几声就岔了气,晕了过去。婆姨吓得又掐又拍,总算没过去,活了过来。打那儿起,娃娃见人就躲,一天都不吭一声,呆呆地傻坐在炕上,晚上成了个尿炕娃。月月听说家里出了事,从省城跑回了家。她每天陪着弟弟抹眼泪,苦命的娃娃也长大了。”

女人是个明白人,知道世道如此,不哭不闹,书也不教了“书教不成了,三天两头被叫去问话,没完没了,就那么几句,来回问,也不晓得究竟要问个甚。”

见到男人回来,她照旧打起精神和面作饭,仿佛什么事儿也没生过“家里的金银细软全被收走了,房契地契也被收走了,连书都被抄走了些。幸亏事先感觉不太对劲,把一些老祖宗代代相传的细小值钱物件跟大海子的地契,叫强子找地方藏起来了。退伍军人的家,估计没人轻易去吧。”

虎子听父亲电报上说林叔家出了事,专门请了两个月探亲假回来。虎子前几年就叫爹送到了部队上,已经长成了大后生,身量比他爹还高。多年的部队生活,自然养成了他经霜历雨的强硬性子。他回到家,了解了情况,就默默干着家里的一切重体力活,叫月月赶紧去上学,放假了再回来。晚上他叫小义跟他睡,搂着小义躺在一个被窝里。小义浑身抖,虎子用自个儿的身子温暖着小义的身子和心灵。小义也紧紧地把头埋在虎子哥宽阔结实的胸膛,仿佛这样他才能安心的睡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天,虎子都不晓得过了究竟多少天。他白天陪小义玩耍,拉着小义去郊外玩,顺路砍些柴回来,变着花样逗小义开心,买好吃的给小义吃“反正现在上学不上学都一样,旷几天课也没甚人过问,只要小义开心就好。”

虎子也晓得现在叫小义去上课也不好“听人说学校里有好几个地主小崽子,被同学打破了头也不敢吭声。”

虎子不是太明白地主干了甚坏事,地主小崽子又干了甚坏事。部队上忆苦思甜会开了不少,战友也讲了不少,可他打心眼里没甚切肤之痛,切身体会“打小爹就走了,家里其它人都快死光了。大伯后来回来了,可好象受了什么刺激,人木木的,也不咋过问我的事情。我打小就象个孤儿,习惯一个人过日子。林叔一家人对我就象亲生的一样,兰姨对我也没比月月、小义差多少。可我晓得我就是个外人,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对我越好,我心里越难受。可不管咋说,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为甚学校里的小娃娃要打他们,小义那么乖,从小看着长大的,睡在一个炕上,吃得一锅饭,就是我的亲弟弟。”

虎子不管别人咋看他,谁敢打小义,就敢上去跟他拼命。玩够了,他就带小义回家,给小义在家里上课“兰姨三天两头被叫去问话,也担心林叔,心情不好。林叔隔离审查不在家,父亲白天还要上班。”

懂事的虎子早早就有了做大哥的自觉“月月回省城上学去了,不在家。小义成现在这样子,也只有我多照看开解他了。”

虎子的陪伴叫小义一天天好起来“虎子哥大八九岁,见多识广,甚都晓得。他给我讲的部队上的故事真好听,听着这些故事,心里好象安生了不少,只要有大哥陪着,我甚都不怕。”

虎子终于66继续从小义嘴里晓得家里究竟生了甚事“部队还是太封闭了,社会上生了甚事也不大清楚。小义说家里来了一群人,娘被带走了。那伙人翻箱倒柜,不晓得找甚东西。他被一群大人围着站着不叫坐,不停的问爹娘干了甚瞎事。有没有把钱财埋在地下不交公,有没有甚异常活动,解放前有没有欺负别人。问他有没有欺负其它小娃娃。爹娘是不是跟别的甚人来往比较密切,关系特别好,有没有鬼鬼祟祟做见不得的人的事儿。他没见过这阵仗,吓坏了,说这比老师训人可怕多了。他结结巴巴说不了几句囫囵话,人家就恶狠狠地瞪大眼睛吓他,一遍又一遍的逼问他。问得最多的还是爹娘把钱财藏哪啦,他就没见过家里有甚钱财,金银珠宝都不认得,能说出个甚。人家就骂他不老实,太狡猾了,拼命敲桌子。他困得不行,人家都不叫睡觉,倒地上就被拉起来站那儿,实在站不住了,人家就叫他坐那儿,不给喝水吃饭,也不让上厕所。他都尿了好几次裤子,肚子疼得不行,求饶好多次,说他憋不住要拉裤档了,人家才叫上了趟厕所。人家一直不给吃饭,实在渴得不行了,求饶了,给他喝口水。最后又饿又渴又累,他都不清醒了,人家就往他脸上泼水。看他奄奄一息不动了,人家才把他放出来,给口水喝,给个馍馍吃。那天见到娘,他心里一放松,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虎子又愤怒又悲哀,心里拔凉拔凉的,他不晓得这个世道咋了“小义这么小的娃娃,差点儿叫他们逼疯、逼傻、逼死。小义有甚错,从小到大就不会打架,老受人欺负。他受气了也不敢吭声,不敢跟任何人说,这些还是听别人说的。这么好的娃娃咋就要遭这份罪,造孽啊。”

月月放假回来,虎子就去了部队。苦闷的虎子不晓得甚时候就学会了抽烟喝酒。这时候有个部队上的女子走进了他的生活,她关心他,开解他,叫他心里有了一丝温暖的感觉。他动心了,给家里写了份信,寄了张照片,征求家里人的意见。爹没说什么别的,只是在信上说“多谈谈,多了解了解,冷静下来,过个一年半载再做决定,一切问自己的心。你如今也大了,大人们不管你个人的事。往后多回家看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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