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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這句話他說不定在小時候就應該說,在家裡的人一致不讓他放學亂跑,把他塞到童鍾月的公司的時候就要說了。遲來的反抗已經失去反抗的效用。
他爸爸當作沒有聽到他說什麼,也沒有碰面前的蛋糕。他又說,他的朋友的女兒今年英碩畢業,冬天也會去美國工作。童聖延挪蛋糕的手停了一下,問是什麼意思,你要讓我去相親?
「只是認識一下。」他爸爸說。
「我不想認識。」他說,「我是同性戀。我不喜歡女的。」
這句話說出口,他意識到自己之前又想錯了。那天徐翼宣玩他的文身的時候,他還在想他應該去和人相親結婚,這是他要走的那條正途。當他真的可能要去相親結婚的時候,他又醒過來,明白自己根本不想。
爸爸繼續說:「那個女孩在紐約工作,你很熟悉那裡了。」童聖延把刀叉都扔在桌上:「我不熟。」爸爸就不說話了,他在覺得這件事沒有必要再繼續談的時候就會保持沉默,沉默的另一個名字就叫諷刺。童聖延繼續說:「我只對酒吧比較熟,還有滑板公園和保齡球館。」還有一個地方他沒說,心理醫生的辦公室。
這好像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真正惹出麻煩,至少這是他爸第一次這樣對他。可是他不明白,他到底錯在哪裡需要這麼大動干戈?還是說他們都知道一個比他認識的惡劣得多的徐翼宣,那才是他的本來面目,而他一直都被騙?他們都知道這件事的真相,現在的粉飾太平只不過是對公眾的說辭,童聖延不能傻乎乎地跟著相信。
的確很多事他都不知道,他不知道童鍾月的公司是怎麼運轉的,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都在和什麼人見面開會。直到現在他也完全游離在這些人際關係之外,他在裝大人玩角色扮演,不知道自己到底屬於什麼地方。
他連手機和電腦都被收了,只丟給他一台連微信都上不了的老人機。現在很少有人再打電話,差一點連自己的手機號都背不下來。但他覺得他必須要找到徐翼宣,他在網吧盯著屏幕好久,最後找到代照辰的Ig,肯定會有好多人私信他,他恐怕一年都不會看上一眼有什麼消息。可是沒有辦法,他註冊一個號,他的英文名和他的生日的組合,他媽的,誰來保佑代照辰就在這個時候看一眼私信,還要保佑他的名字就在最前面。
第58章5
私信發出去後他不敢再去看聊天框,那種身在一切之外的模糊感覺突然就在這一小塊白色的屏幕空間中具像化。他和周圍世界的聯繫只剩下這麼一個空間,他已經變成荒島上的魯濱遜了,幸運的是他有無數個漂流瓶可以丟。他會相信總有一個能漂到它該到的地方嗎?他不敢想,倒霉的事太多,有一百件好事分給九十九個人,他也是被漏掉的那個。
但他顯然忘記了代照辰是幸運之神,他二十幾年走的全是最正確的路,每個機會從他面前路過他都會輕鬆抓住。這樣一個人在片場裡隨手拿起手機打開Ig,偶然地點開私信,接著通過一個熟悉的英文名和生日的組合精準無比地認出了他,就像早有預感今天一定會有個走投無路的傻子要通過Ig求助一樣。
他看到聊天框裡迅跳出來一行一行的字,代照辰自己的手機號,徐翼宣的手機號,他們兩個人的微信,還有私人郵箱。童聖延這個手機號往外撥的第一個電話給了代照辰,接通的瞬間他差點哭出來,為什麼呢,怎麼每次都是剛快樂完,就要發生一件事讓他見識到厲害。
代照辰問他在哪裡,他說在網吧。想了一下不對,對面當然不是在問這個,他又說他還在東京。回不了國。
「你看聞了嗎?」代照辰問。
「沒有。」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悽慘得好笑,在都市裡突然活得與世隔絕。「怎麼了?」
「沒什麼。你可以去看一看——」代照辰臨時改口,「不看也沒關係,聞不是寫給我們看的。他應該沒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用那個號碼,我們這些年也沒有太多聯繫。我沒給他打電話,剛剛發了消息還沒有回音。我想你哥哥可能……」
童鍾月可能也收了徐翼宣的手機,童聖延在心裡補全。
他搜索徐翼宣的名字,好多條聞跳出來,他心驚膽戰地點開,發現聞的主人公好像不是徐翼宣而是他的媽媽。他看著女人在看守所的照片,不知道該不該要慶幸是她而不是徐翼宣。他還記得小的時候見過她,覺得她真討厭又真漂亮,其實現在即使她穿著那樣的衣服,頭髮亂七八糟都也還是漂亮的,和她二十歲的時候還是很像。
她二十歲的時候徐翼宣兩歲,被她抱著坐旋轉木馬。照片就放在上面。好長的一篇通稿,徐翼宣的四歲,十歲,十二歲都被寫得清清楚楚。他不知道的他的過去,作為永恆的底色或者已經完全失效的過去,他不知道。
但他發現他壓根沒有多餘的力氣看這些字。他看到的每個字都連在一起,鋪成一片沼澤地。不管了,他想,不管了。他要先把那串號碼撥出去,他發誓這個電話如果可以打通,他就要將它文在身上最顯眼的地方。最顯眼的地方是哪,腦門上?他把這串號碼文在腦門上,說不定未來有一天他會去跳金門大橋,到時候就讓警察去給徐翼宣打電話幫他收屍——如果他的腦袋還沒有摔爛的話。這將是他留給他最後的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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