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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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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被孙子问醒了一顿以后,刘瑞还是习惯在天气好的时候,出门上大街上转悠,却再不骂骂咧咧嘟囔了,只是一声不吭自顾自恍恍惚惚地转悠。家里人不晓得他在大街上想到些什么,也不晓得他为甚雷打不动地上大街上转悠。

刘瑞老了,最近经常做噩梦,梦见枣花,梦见大哥,梦见爹,梦同大娘、三姐、老娘,梦见他害死的刘家人,金鸡滩庄子里的人。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一群人一个个瞪着他,骂他,向他吐血红的口水。他被一大群人的手拉扯着往血色的大海子拖去,他用力挣扎,就是挣不脱,一点点被拉进大海子。水一点一点漫过他的脚,他的膝,他的腰,他的脖子。他啊的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婆姨在旁边迷迷糊糊地咒骂着,他也听不见,愣愣地在炕上挺尸,一动也不动,眼睛瞪得老大。

打那儿起,刘瑞就喜欢红火热闹,喜欢喝酒划拳,谁叫就跟谁去,谁不叫瞅见了也要厚着脸皮蹭一顿。金鸡滩的小伙计们上门来看他,他高兴坏了,拉着这些原本看不上的庄户人唠叨个没完,心里想着“还是老乡实在,念着自个儿的那点儿好。”

老乡亲叫他去下馆子喝酒那是跑得疯快,麻利的不行,喝得醉醺醺的,噩梦就不来找他了。

“今儿个又见到了清澈透明、飞鸟舞动、波光粼粼的大海子,自个儿在大草原上骑着马自由的驰骋,风嗖嗖地从脸上刮过,好痛快、好舒畅啊。”

刘瑞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微笑永远地停留在他的脸上,仿佛他终于卸下了心里不能承受的重量,永远的解脱了,轻松了,没有了算计,没有了怨恨,没有了恐惧。

第二天一大早从炕上起来,女人就听院子里吵吵嚷嚷的说“刘家七爷死了,喝酒喝多了,在路上绊倒没起来,冻死了。听说他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真是奇了怪了。”

街坊邻居私下里都神秘地说“他叫灶王爷收走了,跟着吃好吃的去了。”

冬日里这种事镇北常生,没甚稀奇的。过了一阵儿,过年的气氛就冲消了冻死人的新闻。一家人在诡异的氛围中过了这个年,大家伙儿都没说这件事,仿佛这事跟他家没甚相干。

过罢正月,农场的人们才开始传开刘家七爷冻死的消息。那几户的男人还特意过来询问,安慰女人。女人跟男人们一块叹息天太冷了“人好好的,咋就冻死了呢,不管咋说,没是七叔啊,又走了一个呀。”

女人哭了两声,抹了抹眼泪,安慰男人们“不怪你们,要怪就怪这天太冷了。”

送走男人们,男人想跟女人问些什么,又犹豫半天不晓得问啥“总感觉哪儿出了甚岔子,不太对劲,又不晓得哪儿不对劲。”

女人没跟男人说啥,正常地过日子,正常地干生活,正常地回家看娃娃,好像甚事情都没生过似的。

沐生跟王凌回城了,刘义也回家了。男人在农场新接到的文件里看到了一则消息“高考恢复了。”

“恢复高考了,跟我回城备考吧,义子,你说句话。”

男人坐在刘义家的炕头抽着烟问他。刘义自顾自抽着烟,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在广播里也听说了,可我年岁这么大了,又有婆姨娃娃,能考上吗,能上学吗。”

男人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我,我只说一遍。我的学生考不上,那谁能考上。这些年你有多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跟你姐都是高考过的,有我们俩这过来人,能出甚岔子。考上了,上学的事情,有强子叔跟我呢,还有你姐跟妈呢,愁苦个甚。”

刘义嚅嗫着说“那我得问问婆姨跟丈人。”

男人皱着眉头说“他们的工作我去做,不劳你操心。你好好想想,我去去就来。”

他端直去了义子婆姨娘家,进了门,她娘说“他姐夫来了,快屋里坐。”

男人笑呵呵地说“婶儿,叔在屋吗。”

她娘说“在屋里头呢。”

男人噢了一声就进了屋。她爹看见他进来赶紧说“强子来了,快炕上坐,有事儿啊。”

男人开门见山笑盈盈地说“叔,听广播了吗,恢复高考了,我想叫义子去参加考试,考上了就能吃工粮了。念出来了,要是在城里头安了家,你二老也能跟着去城里头享几天清福。”

她爹笑呵呵地说“强子,你可真会说话,说得人心里暖乎乎的。这些年,你没少帮我们家。你是有大学问、大出息的人,我就是个务弄庄稼的庄户人,不晓得外面的世事。就明白一个道理,你不会坑人,是个大好人,我信得过你。义子想去就去吧,世事还要娃娃们自个儿混,我不挡娃娃们的道,也挡不住。来,强子,既然来了,陪叔喝几盅,跟叔拉拉外面的世事。”

男人心情大好,也不客气,上炕跟她爹喝上了,她娘赶紧拾掇了几个菜端上来。男人这些年是真得老辣了,说话做事儿气场十足,一张嘴人听着就觉得顺耳,说的有道理,拉得有滋味。两个大男人喝好拉美了,男人下炕出门去了义子家,义子婆姨回来了,见姐夫进门赶紧说“哥,吃点儿啥,我去做。”

男人摆摆手说“在你家吃过了,跟你爹喝了两盅。你坐下,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俩是我看着成亲的,我天天盼着你俩过得好。如今娃娃都上中学了,你俩也和和美美的,我瞅着真高兴。你应该也听义子说了罢,我想叫他去高考。考上了,你俩就要两地分居了。伤害最大的就是你,你不怪我吧。”

义子婆姨笑盈盈地说“我不怕苦,只要义子有出息,我也跟着沾光不是。”

男人笑眯眯地说“你这么想就对了。义子这么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你这么能干,这个家你肯定能管好。我走了,义子,你拾掇拾掇,跟婆姨好好过一夜,明早我来接你,高考前在城里头全力备考冲刺。我跟老黑请好假了,今儿个回去跟你姐告个别,也要回城里头陪你们备考。有我在,高考不在话下,未来的路就在你小子的脚下。”

刘义坐在炕上,看着婆姨边流眼泪,边拾掇东西,心里也是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去就不会再回镇北了“究竟为什么不晓得,可这种感觉就是在心头萦绕不去。”

这一夜,婆姨跟他赤条条地在一个被窝里一直搂着,一刻也没有松开,仿佛一松开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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