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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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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珂不知再说点什么好。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披风,突然想到了那些刚刚度过的战斗岁月,心上一热。“我真想念老许他们!还有省城的一些同志……多久没见了。老许最近怎样?李胡子呢?”

殷弓伸手梳理了几下背头,没有回答,而是搬弄桌上的文件夹……宁珂明白该告辞了。他站起来。

……从司令部出来,宁珂觉得累极了。原来也没有想过卸下什么、没想过轻松,不过这疲劳还是让他有些受不住。浑身的骨节都痛,腿沉得简直拉不动。进城一年多来几乎天天都在一种快运转之中,上半年里常和衣而卧;后来想喘一口气,又找不到机会。他在心里说“等解放一周年庆祝之后,我可一定要休息了,不然会倒下的……”

踏上通向城管会的马路时,面前一片火红。黄昏到了。这天的红云让他愣怔了一下整整多半个天空都染成了这样的颜『色』,那红云像受伤的肌体,正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撕开、挣扯和割裂;破碎的云屑向下吹散,淋漓着、流淌着……

这个春天太冷了。冬天远远没有走到尽头,冰山雪岭把软弱的春天挡在了另一边。街巷上活动的人都裹紧了棉衣,戴着皮帽围巾。宁珂因为连夜在没有炉火的房间内开会,耳朵和脚都冻伤了。燃料奇缺,绝大多数机关都没东西取暖。城管会办公室生了一个火盆,这使宁珂想起了闵葵的房间岳母每到冬天就燃起柞木炭,小慧子和淑嫂喊上綪子,围坐一起剪窗花、画梅和竹……一号长在办公室待的时间很少,大部精力都耗在谁也不知道的方面,宁珂和另一个人都不便多问。这也是大家在长期工作中养成的习惯。只要一号离开,勤务员就不愿给火盆添炭了。宁珂取起闪着亮光的柞木炭,也觉得有点可惜……

城市治安状况越来越好,所有的工厂作坊、店铺货栈均已开业,海运码头的客船也恢复了战前航班;学校和医院及其他福利公益事业无不走上正轨。这种局面比人们预料的还要好,所有市民都有点大喜过望,甚至担心这是不是真的。

码头上有一颗不知何时漂来的水雷爆响了,虽然只造成极小的损失,还是让人有些恐慌;不久又有工厂锅炉炸裂,伤了三人,停产两周……大大小小的事故时有生,后来电厂和海港又挖出了几个潜伏的敌人——他们在战时与敌人关系密切,胜利后又装得没事人一样,当然要被指认出来……这些消息逐渐在市民中扩散,人们终于明白巨大的危机仍然存在,如果不从根上消除,那么他们不过是待在一种虚假的繁荣之中。

与任何时候一样,上级组织对一切事变的生早有预料和布置。军方和地方『政府』、工人民众代表联席会议频频召开,各基层组织也在动群众。一场消除城市隐患、从根本上巩固革命政权的斗争全面展开。城管会的领导要深入群众,倾听意见,组织和指导斗争进程。整个城市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走入了紧张火热的气氛之中,工人和市民自组织的巡查队沿街游动,臂戴红『色』袖章。宁珂一天之内要参加几个会议,有时在入夜后这段时间就要赶赴三个集会。

斗争成果甚为显着。仅两个多月的时间,各厂矿和街区相继查出了十多起隐『性』事故,其中绝大部分是敌人蓄意破坏;特别是挖出了数以百计的敌嫌,其中有数十名又是极为危险的死硬分子。战果一经公布,令人惊心动魄,大大激了一般民众的积极『性』。

就因为工作节奏太快,乎寻常的寒冷反而被人忽视。有一天宁珂觉得双脚痒,耳朵也有些难受,仔细一看才现严重冻伤。他有些惊讶这在战时也没有生过。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因为整个局势展迅,完全出乎预料;据情况介绍,周围几个大中城市,几乎包括所有的大后方、新解放区,都开展了这样的斗争。有的地区运动正往纵深展,连一些无法破解的陈年老账也得到清算——宁珂多么激动,想到曲予先生的被暗杀,真希望当年的凶手这一次会被揭『露』。

在高层领导干部会议上,殷弓的讲话得到了一致呼应。他像过去一样,一开始在座位上讲,到后来就要走到那排桌子前边,来回走动。他虽然比战前胖了一点,但比起大多数人仍显得瘦削,好像也比所有人更耐得严寒。他肃穆的面容使人联想到这个寒冷的春季事出有因它正适合一场艰苦和严厉的斗争啊!他挥动着手掌说无论斗争进行多长时间,多么艰巨,都要坚持下去;无论在清查中涉及到什么人、牵扯多么远的历史旧账,都要一追到底。这是一次关系到胜利成果能否保存、革命队伍能否纯洁、全面胜利能否来到的生死攸关之役……哗哗的掌声淹没了他的讲话。

在紧张的日子里,宁珂又像刚解放时那样,很少回家了。有一次曲綪不得不到办公室找他,一进门就掩面哭泣。原来有些陌生人闯进曲府大院,她和母亲不愿接待他们,对方就粗暴训斥……宁珂久久没有做声。这样停了许久,他才问了一句

“他们问些什么?”

“什么都问……爸爸当年接待的朋友、与金志的关系,还有,你与爸爸认识的时间和过程、与李胡子见面……很多很多,妈妈也记不清……”

宁珂几乎喊起来“混蛋!他们该来问我啊!我是当事人,他们为什么不来问我?”

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又长长叹息,去劝慰綪子。他说自己是这场斗争的领导人之一,而政权的巩固、肃反与清查,都是长期任务……曲綪哭着说“可他们不能连我们家也怀疑啊!这太让人心寒!……”

宁珂像自语“不会的。不是怀疑,而是通过我们了解其他……绪子,你告诉妈妈吧,我们全家一定要好好配合,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

綪子哭着,把他轻轻推开了。哭了一会儿,她擦擦眼睛看着丈夫,突然说

“我们回家去吧!”

宁珂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大家节假日都不休息,我哪有时间!”

“妈妈让我来叫你——回家去吧!”

他苦笑着摇头。

曲绪环顾了一下屋子“珂子,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走吧。妈妈说‘快去喊珂子来家吧,小城早就解放了,那边没他的事了,回家吧!’……”

宁珂这次听得明白,“啊”

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只一会儿,他的脖子、脸颊,全都涨得紫红,额上的小血管突突跳动。他张了张嘴巴,什么也没说出。他站起,抚『摸』着曲綪的头“綪子,回去告诉妈妈,就说她错了;就说现在还不到回家的时候……”

……

一切都在加快进行。这座城市进入了一个特殊时期,比战前和战争中,甚至比敌机轰炸的年头还要紧张。控诉与揭、惊叹与狂喜,随时都在生。对于一部分人而言,这是个令其颤栗的时刻,而对另一些人而言,则是百年不遇的盛大节日。最早一批被揭『露』的敌对分子要赶在天气转暖之前有个结果,于是公审判决、游街示众频频举行。除了公布收审收监的二十余名之外,立即执行枪决者有十一名。刑场设在东郊沙河滩上。那一天是个少见的好天气,太阳照『射』着满河白花花的沙子,把积蓄了一个冬春的严寒都驱散了。拥挤围观的人群顺着干涸的河道去,仿佛全城的人、城郊村庄的人都出动了。“特别时期,从重从快!”

大字书写的口号贴在河畔杨树上、电线杆上、残留的城墙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公审会,『主席』台上坐满了军政脑,排有殷弓、飞脚和城管会的一号长,最后一排有宁珂等。

灿烂的阳光下,河沙反『射』的光亮『逼』花了人眼。一排枪响之后,人群鸦雀无声。但只一瞬,呼啦啦的喊叫推搡就开始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端着闪亮的枪刺推挡人群,一条通道闪出。『主席』台上的人依次走下,沿着通道走向响枪的地方……宁珂在身披大衣的队伍中,刚走到一半就往旁跨了一步——正巧一号长看到了,他招呼“走啊,怎么了?走啊!……”

他脸上笑眯眯的,后来的话宁珂没法听清。

就在那次公审判决不久,一个大案出现了新的线索。起因是战家花园的老管家被人从原籍逮到,他招出的口供牵涉多人。很快生了连锁反应,一个月的时间有几十人接受了审查。开始宁珂一直作为上级领导听办案人汇报,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把他传到办公室。一号长一贯呈现的微笑不见了,耷下的外眼角格外吓人“老宁,从今儿个起你不要参加会议了,工作有人接替。”

“我做什么?”

“你不用做了。”

“为什么?”

“因为你也牵扯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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