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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忆阿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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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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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哎哎”

两声,可是笑不出来。她正扎着围裙做饭,这时赶紧擦手。庄周“哦”

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梅子想帮他接下手提肩背的东西,他却闪开了,小心翼翼地把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摘下,轻轻地放到门厅的角落里。丽丽马上极感兴趣地凑到那堆东西跟前,每一件都嗅来嗅去,极为认真地研究着。庄周搓搓手,声音艰涩地说“我从来没到你们新居来过……”

他咕哝着,低头去看自己放在角落的东西,马上抱起了丽丽。它和他对视着。我好像看到了庄周的眼睛有些湿润。正这会儿小宁从他的房间跑出来了,梅子刚说了一句“伯伯”

,小宁就倚到了丽丽跟前。庄周将它与他一边一个紧紧地揽住,好像小声说了一句“我走时还没有你呢……”

梅子顾不得做饭,过来跟庄周说话,但不知说什么好。我说“先做饭吧,我们这回有时间谈了。”

她放了一杯茶,踌躇了一会儿才回到厨房。我现梅子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走路有点蹑手蹑脚的。

我希望面对一杯热茶轻轻啜饮的时候,庄周能问一下自己的父母、孩子和李咪。可是没有,他好像把一切都淡忘了。这怎么可能呢。这种压抑和忍耐越是没有痕迹,越是令人焦急。可我却不能忘记他父母的重托只要一有他的消息就告诉他们。那两个老人恳求的声音如在耳畔。让这样的老人忍受失去儿子的绝望和痛苦,心也太硬了一些。无论面前的人出于什么理由,他这样做都显得太过分了。我在这段沉默的时间甚至暗自设想要不要偷偷地给那两位老人打一个电话?刚有了这个念头就被我压制了下去。我明白不能冒这样的风险,这差不多等于对朋友的一次出卖——无论出于怎样良好的用心都是不可以的。还有就是,如果这个人不想留下来,那么即便拦住了他,庄明夫『妇』和李咪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重新走开。

这时梅子再次走来,递过来一块湿手巾,让他擦擦脸。

庄周想起什么似的,点头致谢,然后到水管前用了好几通肥皂,认真地洗了一遍颈和脸……吃饭时,庄周喝了不少酒。我现他实际上已经喝多了,如果不阻拦,他还会喝下去。他尽管不说话,但能看得出整个人还是有些兴奋。他的脸『色』变得紫红,这是因为一张脸庞又粗又黑的缘故。这期间我小声叮嘱梅子暂时不要提李咪和他家里的事情,更不要提那个人——桤林……其实我最想问的就是桤林,想知道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那个不停地寄钱给他的人是不是你?还有——我想知道的关于桤林的事情太多了——这个人跳楼之前生的一切、你们之间究竟生了什么?

我心中真正难以忍住的,还是关于那个黑『色』的九月。这是我心中永远不能融化的一个硬结。我相信庄周的出走、更有桤林灾难『性』的一跳,都与这个九月紧紧相连。我至今不能忘记的那个月份的那个下午,因为我就在那个可怕的时刻里与一个人分手了,她就是凹眼姑娘——我和她或许还有再见的机缘;而庄周与之分手的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两人之间却是一种真正的永诀。

吃过饭后,天已经乌黑了。没有期待和想象中的热烈交谈,没有。我感到无边无际的滔滔话语,正在我们两人心底汹涌,或者找一个喷口冲腾而出,或者就一直这样闷下去,一直忍住。但愿我们都做不到。我们应该讨论许多、彼此询问许多,这一切绝不是多余的。我不相信庄周行前会不知道妻子的不贞,以及“乌头”

之流的其他种种卑鄙行径。他必定是感受和经历了比其他人所能想象的更为严酷的那一切,还有足以将其击倒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就这样沉默着,夜渐渐深了,接下去该考虑睡觉的事情——我想请庄周睡在床上,我和梅子把沙拼凑一下睡外间。正要动手铺床,庄周连连摆手,接着就把背来的那一卷东西摊开。原来那是几块蒲荐子和剪开的『毛』毯,它们放开来就成了一个地铺,而且还连带着枕头……

入睡真难。在我辗转反侧之时,终于现外间的庄周也没有入睡。他后来干脆坐起来,两手抄着出神。我披了衣服来到外间。没有开灯,但我能在模糊的夜『色』中,看到这个昔日橡树路上的王子——他的一双美目正闪闪亮……他站起来,踱到了窗前。这个城市的灯火不甚明亮,居民楼在这个时刻大半是黑的,只有几条大一些的街道有将熄未熄的街灯,中间流动的车辆像一条条赤『色』蚯蚓。一股城市午夜才有的闷糊气味,伴着微微的震动声从窗玻璃那儿透过来。空中有一架夜里航班飞得很低,可能是降落在这座城市的。庄周凝住了一般看着,又回头看看我……他嗑着牙齿,像是自语

“转眼就是几年过去了。南南北北跑,城市乡村,大山……随上打工的人……”

“一次都没回来?”

“没有。”

“想过他们吗?家里人,还有城里这帮朋友?”

他转过脸来。我现他在躲闪我的目光。他再次回头去看窗外时,轻轻说了一句“别告诉家里人了——”

“那……太过分了吧!父亲,母亲……还有孩子……”

我特别绕过了“李咪”

两个字。可他却打断我的话,第一个提到了她“你见过李咪了吧?”

我不知说什么好。我只好如实相告我在你走了不久即见到了她;还有,我和你父亲母亲的谈话、两个老人的焦虑、度日如年……我特别说到了他可爱的儿子——狗狗。我一边说,一边听着对面这个达的胸廓中出的呼呼喘息。我期待这个午夜能有一场痛快淋漓的交谈,可是没有。他像大熊一样的身躯弓了一下,向黑影中的那个地铺走去了。

吕擎与庄周的见面令人激动。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庄周引到这个四合院里来,因为心里一直隐了一个期望,就是最终让其回到橡树路。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多少话,可是我从双方沉沉的目光中、从搬动茶具时微颤的两手上,感到了两个久别重逢的男人是如何地不能平静。他们都是橡树路上长大的,两人从小就不陌生。如今一走一留,一个对另一个构成了致命的吸引。以出走的那一天为分水岭,他们将慢慢回溯前前后后的日子。

好像心照不宣,吕擎在简短的交谈中竟一句也没有提到那些敏感的字眼李咪和那个家庭,特别是桤林。他在故意绕开……接下去吕擎对庄周透『露』了他和朋友要赶在冬天出的事儿——只是简要地说了一遍学校生的事情,表达了对某些人威胁开除他的公职的不屑。庄周听着,未置一词。吕擎说“我知道这不是一抬腿走开就能了结的事儿,一切还没那么简单。离开,这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就难了。冬天吧,我们想一边打工一边往前走……”

庄周抬头看着他。

“先到南部山区,不少人说起那里的苦日子,听起来就像传奇一样;我们准备在南山待上半年,然后再到东北深山老林,一直往北,到了漠河再折回来。以后——也许只是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还要从大西北一带转到新疆……总之要到最边远最艰苦的地方去,不是为了好好折腾一番,而是要扎扎实实选择一个落脚点,看看我们这辈子能干点什么……”

庄周若有所思。可他仍然缄口不语。哪怕是一句建言也好啊,因为他毕竟是一个跋涉者、一个先行者。他的目光重新移开了。我现这个人的心思还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很远很远,远得可怕,远得没有边际。有什么办法将他的心思收到眼前、起码是收到这座城市里来呢?吕擎不再吭气了,他也现了什么,知道对方对他激动诉说的这次远行并未听进心里。在这僵僵的空气中,半晌没有一点声音——像是刚刚从遥远的梦幻中醒来似的,庄周这时突然把脸转了过来,双手『插』进了『乱』蓬蓬的头中,头颅一垂说

“那是个做噩梦的地方……”

我与吕擎对视了一下,这时才明白过来,刚才他一直望向窗户那儿,原来在看那片橡树掩映下的大院、自家那幢灰『色』的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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