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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忆阿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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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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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真难过。我说“不,我不会离开园子。我费了千辛万苦,我在这里老了好几岁……”

拐子四哥摇头“可你让一个心事压着哩。”

我几次想告诉他压住我的可远远不止一个心事啊,它起码是两个……

四哥伸手把我身上黏着的沙粒扫掉,按按我的脊背,“四十岁了,身子骨还结实;不过也没有多少年它就该走下坡路了。人哩,急匆匆地一辈子,还要这么慌慌地走、走。人为什么要活下来哩?就为了慌慌地走?嗯哼?谁能说得明白……”

他捏着我的胳膊,用力地捏,又用拳头在我胸脯那儿轻轻地捶了捶“我像你这么大年纪那会儿,从来就没安分过,这时候倒规劝起你来。你还没像我那样闯『荡』过,没折腾掉一条腿或一条胳膊。”

……

他走开时,我仍然躺在那儿。这儿离『毛』玉那片凋零的园子并不远。我一开始仰躺着,用胳膊遮住脸。一些大黄蜂在头顶叫了一会儿,然后又是更高处的百灵在闹。我鼻子里全是草棵的气味,是一阵阵艾草的『药』香。我偶尔移去手臂,侧脸望一下那座灰白『色』的海草房子,觉得在浓浓的荒滩底『色』之上,它真像是一个遥远的童话啊。我愿意这样一直看下去。童话里常常有大灰狼和狼外婆,这儿可真的有那样一个老太婆——她的样子蛮像,实际上却不是。我永远忘不了罗玲的故事留给心头的震惊,只是一时很难将眼前这个老人与当年那个逃难的姑娘融为一体。我倒真的愿意将她想象成一个狼外婆,如果再加上一条大灰狼,那个童话也就成了。因为生活太平庸了,我们需要传奇。

我正侧脸看着,突然现这个面前的童话真的活动起来在一圈围拢的木栅栏那儿,海草房子像是动了一下;从这儿看过去,因为太阳蒸腾的水汽的缘故,贴近地面的一切东西要不时地浮动几下……不过这一次是真的在动一只大灰狼从小屋中走出来,细长的身子一出门就伏在了地上,这样足足有十几分钟。我一惊,马上坐了起来。这一下我看清了,它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正这会儿从屋里出来了一个狼外婆,当然就是『毛』玉了。她蹲下看了看大灰狼,然后动手戳了几下……就像奇迹一般,那只大灰狼慢慢蠕动起来。老婆婆见它会动了,也就站起来,钻回屋里再也没出来。大灰狼竟能直立起来,望了望小屋,心有不甘地转过头,一拐一拐地离开了——当它走开一百多米远时我才转过神来,惊得差点儿大喊起来。我用力忍住,总算没有叫出那个名字。

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哪里是什么大灰狼啊,这不是太史吗?瞧他刚才肯定受了重伤,这会儿正拖着一条腿往南边走。阳光下,他颀长的身材还有脸部的轮廓,一切都是我最熟悉不过的,这不会错的。不过他究竟为什么受伤,又为何从『毛』玉的屋子里出来?这真让我大『惑』不解。我强抑着内心里的冲动,终于没有跑过去询问。

那个一拐一拐的身影渐渐消逝在远处。

我从草丛里爬起,往小海草屋子走去。像过去一样,那只叫老杆儿的黑花大猫从栅栏上一跃而起,跑回屋里报信去了。

我敲门时,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吧,妈了个巴子。”

开口就是一声粗骂,这早就让人习惯了。

进门还是那幅老旧的图景头戴黑呢帽的老太太正用左边开口的大襟衣服包着大猫,双眼眯着。不过她似乎正在气喘,仔细些听,能听到哧哧的声音。有一点隐隐的呻『吟』掺在其中。我再细细端量,竟然现她额上有一道浅浅的抓伤。联系到刚刚离去的太史,一幅打斗的场景竟在脑子里拼接起来他们刚刚就在这儿厮打着,老人被一个强悍的男子欺辱,却决不认输,奋力反抗。两个人在炕上滚成了一团,又从炕上滚到了地上。不过我无法自圆的一个结局是那个太史落荒而逃了!这怎么可能呢?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能战胜那个强悍的家伙……也许这全是无端的猜测,是误解。管他呢。我向老人问好,然后试着问道

“我看到太史刚从这儿走了,他一拐一拐的……”

“那是他出车跌伤了。狗日的玩艺儿还不得找我来治?我给他上了跌打『药』,又正了一遍筋骨——要不他就得爬着回家……”

我吸了一口凉气。心头的疙瘩稍稍解开了一点。不过只一会儿又被新的疑『惑』给缠住了他是怎么来的?爬进来的?这显然又不对了。如果是有人抬他进来,那么在治疗时那些人更不会走开啊。想不明白,也不愿再问下去。

老人双眼微微睁开“你哩?为什么登门啊?”

我支吾了几声,“哦,我嘛,我不过是没事了来看看您老……”

“我老又有个什么好?又不是大闺女,又不能用急。”

她几句话必要沾粗。我低下头,磕着牙,想着怎么对付她。可我还没有想好怎样说,她又开口了“来吧,让大婶给你相相面、看看手相、揣揣骨,给你算算命吧!这也是老邻居的缘分,换了人,你得先交上百儿八十块钱再说。”

我还没说愿意与否,她已经牢牢地拉住了我的手。看过了手,又扒拉耳朵,端量一番,最后伸手抓了老杆儿扔在一边,用力地探过身子。她离我很近的嘴巴真像一个又深又阔的黑洞,散出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这样对峙了片刻,她突然一抬右手,张大五指箍在了我的头顶上,让人一阵阵疼。我忍住了,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揣骨”

了,据说是民间最高级的算命方法。

她捏得很细,手指在我的头骨上按着『摸』着捻着,嘴里出“嗯嗯”

声,又像挑拣西瓜那样敲击一二下,最后做成剑指模样,直点在我的脑门上三两分钟。“得了,行了,你给我老实坐下,听大婶与你细细道来。”

我多少有些惶恐地坐下,像等待一个宣判。

“你呀,一肚子心事翻卷哩,顶得你坐立不安。老事,新事,糊成一坨。不过你说到底还是让一件事给『逼』坏了,『逼』得你半死不活——这事儿搁到谁那儿都受不了,搁在咱这儿咱也受不了;说到归总你还算好样的,换了别人,不死也得蜕层皮,嗯,蜕层皮……”

我的心怦怦跳,最后不得不央求她“老太太,您有话倒是直说啊,您说我是怎么了?”

“怎么了?这话还用着我来直说?你是心里如明镜哩,咱是点到为止。”

“可我……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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