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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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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8(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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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8)

8

玛丽雅公爵小姐并没有像安德烈公爵所设想的那样到莫斯科去以避开危险。

阿尔巴端奇从斯摩棱斯克回来后,老公爵仿佛如梦初醒。他下令召集民团,把他们武装起来,并给总司令写信,表明他决定死守童山。至于总司令是否准备保卫童山,是否听任俄国一位老将被俘或被杀,请总司令裁夺。同时老公爵向家人宣布,他要留在童山。

不过,老公爵一面自己留在童山,一面却吩咐把公爵小姐、德萨尔和小公爵送到保古察罗伏,再从那里去莫斯科。玛丽雅公爵小姐看到父亲不再像原来那样冷漠颓丧,而变得兴奋狂热,通宵失眠,她感到害怕,觉得不能把他单独留下,生平第一次违抗了他的意愿。她不肯离开童山,老公爵勃然大怒,把她痛骂了一顿。他又重复过去诬蔑她的话。他竭力怪罪于她,说她折磨他,挑拨他同儿子的关系,无耻地猜疑他,她活着就是要毁掉他的生活。他把她赶出书房,还对她说,她不走,他也不在乎。他说他不愿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并警告不要让他看到她。尽管玛丽雅公爵小姐很担忧,他并没有强迫她走,而只是命令她不要让他看到。这一点使玛丽雅公爵小姐觉得宽慰。这证明,她留在家里不走,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小尼古拉走后第二天,老公爵一早就穿戴全套军装去见总司令。马车已停在门前。玛丽雅公爵小姐看见他身穿军装,挂上所有的勋章,从房子里出来,到花园里检阅武装农奴和家奴。玛丽雅公爵小姐坐在窗口,倾听着从花园里传来的他的声音。突然有几个人神色慌张地从花园林荫道跑来。

玛丽雅公爵小姐跑到台阶上,穿过花径,跑上林荫道。迎面走来一大群民团和家奴,其中几个人拖着一个穿军服、佩勋章的小老头。玛丽雅公爵小姐跑到他跟前,在菩提树枝叶中漏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下,她看不清他脸上有什么变化。她只看出一点,原先严厉果断的神色不见了,只剩下怯弱温顺的表情,老公爵一看见女儿,翕动软弱的嘴唇,嘴里出沙哑的声音。听不懂他要什么。他被抬起来,抬到书房,放在他近来很怕睡的沙上。

当夜请来了医生,替他放了血,医生宣布公爵中了风,右半身瘫痪。

留在童山越来越危险了,公爵中风后第二天就被送到保古察罗伏。医生跟他们同行。

他们来到保古察罗伏,德萨尔已带了小公爵去莫斯科。

老公爵中风后在安德烈公爵新盖的保古察罗伏住宅里躺了三星期,情况没有什么变化,既不见好,也不见坏。他神志不清,像一具变形的尸体那样躺着。他抽动眉毛和嘴唇,不停地嘟囔着,无法知道他神志是否清楚。但有一点儿可以肯定他很痛苦,有话要说。但究竟要说什么,谁也无法了解;是一个神经错乱的病人脾气,还是对国家大事或家庭琐事有话要说?

医生说,这种烦躁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完全是一种病态;但玛丽雅公爵小姐认为他有话要对她说。她在场总是使他更加烦躁,这就肯定了她的推测。显然,他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都很痛苦。

康复的希望已没有了。又不能把他带走。万一死在路上怎么办?“还不如完了的好,一了百了!”

玛丽雅公爵小姐有时这样想。她日日夜夜守护着他,几乎不睡觉,说来可怕,她常常注意他,不是希望看到好转的征象,而是愿意看到他接近末日的征候。

这种心情不论公爵小姐觉得多么别扭,在她身上却是存在的。玛丽雅公爵小姐觉得尤其可怕的是,自从父亲得病以来(甚至还要早些,每逢同他待在一起就期待出什么事),长期潜伏在心中和被忘却的个人心愿和希望在她身上觉醒了。多少年没有进入她头脑的念头——再也不怕父亲而自由自在地生活,甚至享受爱情自由和家庭幸福——像魔鬼的诱惑一样在她脑子里作祟。不论她怎样想排除这些念头,她还是不断想到,那事以后她该怎样安排生活。这是魔鬼的诱惑,玛丽雅公爵小姐是知道的。她知道,唯一的武器是祈祷。于是她就祈祷。她做出祈祷的姿势,眼睛望着圣像,嘴里念着祷文,可是她祈祷不下去。她觉得她现在处于另一个世界,那里既有操劳,又有自由,完全不同于她以前被禁锢的只有祈祷是唯一安慰的精神世界。她无法祈祷,欲哭无泪,完全掉进尘世生活的烦恼中。

留在保古察罗伏有危险。四面八方传来法军逼近的消息,在离保古察罗伏十五俄里的村庄里,法国兵抢劫了一座地主庄园。

医生坚持非把公爵搬得远一些不可;席贵族派一名官员来看望玛丽雅公爵小姐,劝她赶快离开保古察罗伏。县警察局局长来到保古察罗伏,提出同样的主张。他说法军离那里只有四十俄里,他们到处散传单,公爵小姐要是到15日还不带父亲离开这里,后果他就不能负责。

公爵小姐决定15日动身。她准备行装,向仆人指示,忙了一整天。14日晚上,她照例在公爵卧室隔壁屋里和衣而卧。她醒了好几次,听见他的呻吟和呓语,床的咯吱声,以及帮他翻身的季洪和医生的脚步声。她几次走到门口倾听,觉得他今晚的呻吟比平时响,翻身的次数也比平时多。她睡不着,几次三番走到门边,想进去又不敢进去。虽然他没有说,但玛丽雅公爵小姐看出,任何为他担忧的表示都使他不快。她现,每次她情不自禁地盯住他,他就会厌恶地避开她的目光。她知道,她在深夜进去,一定会惹他生气。

但她从没这样可怜过他,从没这样怕失去他。她回忆同他相处的日子,从他的一言一行中都现他对她的慈爱。在这样的回忆中,魔鬼偶尔仍会闯入她的心里,使她想到他死后的情景,她将怎样安排她自由自在的新生活。但她厌恶地驱除这种念头。天快亮的时候,他安静了,她也睡着了。

她很晚才醒来。她刚苏醒时心地纯净,意识到父亲病中她最关心的是什么。她醒来后倾听门里的动静,一听见他的呻吟,她就叹息着自语说,还是那个样子。

“究竟会怎么样?我到底要什么?我要他死!”

她痛恨自己,叫道。

她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念了祷文,走到台阶上。台阶旁停着几辆还没套马的车,仆人们正在往车上装东西。

早晨温暖而阴暗。玛丽雅公爵小姐站在台阶上,为自己心灵的卑劣感到震惊,在走进父亲屋里之前竭力理顺自己的思路。

医生下了楼,走到她面前。

“他今天好些了,”

医生说,“我找过您了。他说的话多少可以听懂一点儿,神志清楚些了。您去吧。他在叫您……”

玛丽雅公爵小姐一听到这话,心怦怦直跳。她脸色白,身子靠在门上免得倒下。她心里充满可怕的罪恶念头,去见他,同他说话,看到他的眼神,她觉得这是又惊又喜又难受的事。

“走吧!”

医生说。

玛丽雅公爵小姐走进父亲房里,来到他的床前。老公爵高高地仰卧在床上,他那瘦骨嶙峋、青筋毕露、满是疙瘩的双手放在被子上,左眼直瞪,右眼斜视,眉毛和嘴唇一动不动。他整个身体瘦小得可怕,使人觉得很可怜。他的脸干瘪,脱水,脸盘缩小了。玛丽雅公爵小姐走过去,吻了吻他的手。他用左手握住她的手,显然等她好久了。他拉拉女儿的手,眉毛和嘴唇生气地抽动起来。

玛丽雅公爵小姐恐惧地瞧着他,竭力猜测他要她做什么。她换了个姿势,凑近一点儿,使他的左眼能看见她的脸,他安静了下来,一连几秒钟直盯着她。接着他的嘴唇和舌头动起来,出声音。他现出恳求的神色,胆怯地瞧着她,说起话来,显然怕她听不懂他的话。

玛丽雅公爵小姐聚精会神地望着他。他费力地转动舌头,那样子很可笑,玛丽雅公爵小姐垂下眼睛,好容易才压住涌上喉咙的呜咽。他说了句什么,重复了好几次。玛丽雅公爵小姐听不懂,但她竭力猜想他在说什么,并重复这些话,问他是不是这个意思。

“亲……过……过……”

他一再重复着。

大家怎么也无法听懂这些话。医生以为他猜着了,就学着他的声音问“公爵小姐害怕,”

是吗?他摇摇头,又出同样的声音……

“心里,心里难过?”

玛丽雅公爵小姐猜着了,这样问。他出一种含糊的声音表示同意,拉住她的手,把它按在自己胸口上不同的地方,仿佛在找寻一个最适当的位置。

“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你!”

他说得比原来清楚多了,他也相信人家懂得他的意思。玛丽雅公爵小姐把头贴在他手上,竭力掩饰自己的呜咽和眼泪。

他一只手摸摸她的头。

“我通宵一直在叫你……”

他说。

“我要是知道……”

她含着眼泪说,“我不敢进来。”

他握住她的手。

“你没有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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