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康山酒会(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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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刘墉拜别阮家父子,到别处去了。阮元看看父亲,心中也充满疑惑。为什么父亲连他去见一次乾隆都不愿意?为什么刘墉突然要对自己说起做官的事?
不一会儿,乾隆结束了前厅的诸多接见事务,在江春兄弟、和珅、王杰等人陪同下,一起来到后厅。此时江家子弟、其他迎驾盐商、扬州大小官员,也都渐渐到了后园。群臣士绅,一时齐齐下拜,山呼万岁,乾隆答了平身,也让大家前往就座。
眼看夕阳渐渐西落,江府一应彩灯火炬,早已备得周全,满汉菜肴,也一一献上。很快就连阮元三人所坐的偏席,也摆满了各种美酒佳肴。晚宴便即开始,厅上台下,一片和乐。
转眼酒过三巡,已是评弹助兴之时了。江春请了乾隆旨意,便告知台下众艺人先后登台表演。吴天绪不顾高龄,再次走上台前,说一段张翼德据水断桥,先做叱咤之状,眼见得观众已被吸引,便张口努目,以手作势,不出一声,台下自如雷霆宣于双耳。然后是顾进章上台,说一段《靖难故事》。如此演了数本名作,而最后压轴的大戏,乃是当时扬州最为风行一时的评话《玉蜻蜓》。
这《玉蜻蜓》所讲,乃是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富家公子名叫申贵升,虽已成婚,但品行不端,一日到了法华庵中,见尼姑王志贞美貌,竟与之通奸。事后王志贞生下一子,并由一户徐姓人家抚养。可孩子长大之后,申家却意外找到徐家,说孩子乃是本家出身,强要认领回去。最终眼见证据确凿,这孩子徐元宰终被领回,后来做了大官。
这故事兴于明朝苏州,一直以来,多有人认为这故事实有其人,文中的孩子徐元宰,便是明代万历朝辅申时行。申时行家在苏州,申家耳听得这戏文颇有影射申时行之嫌,曾长期与官府争讼,要求禁演此剧。苏州人后来为了避嫌,也把申贵升改为金贵升。但故事之前便已传入扬州,扬州人大多不认识什么申辅,更无任何忌讳之处,反而保留了原故事的申家。到了乾隆时期,艺人房山年擅讲评话,遂使这《玉蜻蜓》风靡一时。
《玉蜻蜓》原剧颇长,自然不能全部演出。这日也只好准备了其中一些精彩段落,江春坐在乾隆下,自然免不了多解释几句,帮着乾隆理解剧情。
耳听得台上讲到那无良秀才申贵升进了法华庵,便要一睹庵中尼姑样貌。尼姑庵的住持说道:“南京总管兰小青兰大人的夫人,是小庵的护法。”
可申贵升却道:“那兰小青原是我家的家生子,先父在时提拔这孩子,现为南京总管。那小狗才也是宝山的护法?”
尼姑见状,无奈唱道:“闻言尼姑把舌头伸,总管是申府一家生,我若怠慢申公子,拆毁庵堂住不成。”
说着便不敢再拒绝申贵升,由他进了庵里。
乾隆听着,颇为不悦。他不知此剧由来,但多读明代史书,印象里明代并无家生子一飞冲天,做了一路总管的故事。元朝各地确有总管一职,可便是元代,这种人似也不多。然而入清之后,八旗中却常有出身家奴的武官,因战功卓着,得以历任高官的。便问江春道:“广达啊,这评话说的是何时故事?”
江春答道:“臣也不甚清楚,据说是苏州传来。说的……是前朝一位辅的事吧?”
乾隆沉吟道:“前明若说姓申的辅,当是申时行了。可前明那时,南京江宁府乃是陪都,哪里却有个姓兰的家生子,能做到南京总管的?”
江春尚且未答,和珅早知上意,清楚乾隆想着这“家生子”
可能涉及本朝,万一觉得影射本朝,只怕这《玉蜻蜓》用不着申家人来投诉,乾隆自己就给禁演了。又觉乾隆与江春对话,语言十分客气,江春应是乾隆信任之人,说不定搞好关系,以后还能引以为援。
他熟知官场人物,平日留心于朝中大臣履历,忽然想起一人,便帮江春解围,道:“江大人,本朝现任河东河道总督的大人,便是姓兰,其实是进士出身,和家生子并无关系。兰姓并不显着,是以反而会让人听者有意。江大人若看着这戏文这般读下去,只恐日后流传出去,竟让人看不起兰大人了。”
其实当时河东河道总督,名叫兰第锡,是山西人,和珅记得这一节,遂提点江春,这剧需要修改。
江春何等精明,听和珅点拨,又想起家生子一事,一时已然明白,道:“多谢和大人,皇上,是臣疏忽了,竟差点耽误了兰大人,臣之后便告诉他们,有关的内容,一定要改。”
既然有关的都要改,自然“家生子”
也不能说了。
“改不改的,倒也无妨。”
乾隆想想这故事既然是明朝流传下来,想必百姓也不会多想。又道:“只是这故事确实不好,朕记得上次来,你也是安排了一场评话,名字叫《审刁案》。那出戏不错,朕还记得。”
江春一时未答,江昉知道其中事由,悄悄从后面对江春道:“兄长,那《审刁案》,前年知府大人清查剧本,已给禁了。”
《审刁案》涉及一位有夫之妇刁刘氏与外人通奸,虽然最后刁刘氏因违反国法,终被正法,本也是宣扬教化的故事。但却有人认为通奸桥段是“诲淫”
之作,竟把这剧一同禁演。江春听了,大概明白了事情来由,但也不敢直说。便道:“皇上,那《审刁案》确实不错,可惜愚民无知,曲高和寡,现已无人演了。其实这扬州评话,并非臣最擅长的。臣家原在徽州,那里另有臣的一个戏班子,若皇上愿意,臣愿献了进京,为皇上助兴。”
眼看厅里君臣畅谈,一时未毕。台下阮家父子看着《玉蜻蜓》,倒也觉得颇为有趣,阮家父子平日外出不多,更不愿浪费钱在这等昂贵的长篇评话上,这次倒是开了眼界。阮元见厅上君臣对话,虽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觉得气氛非常和睦,也笑道:“爹,你看皇上和江舅祖,倒像两个认识多年的朋友一般。”
阮承信道:“你江舅祖六次迎驾,皇上自然待他不同常人。你有什么?你也接过驾吗?皇上看你,不过是个寻常读书人,能待你好到哪去?”
杨吉对他也不屑一顾,自顾自的喝酒吃菜。
可阮元看着厅里乾隆君臣,也不禁有了一丝畅想:若是我也能坐到皇上身前,该有多好?他毕竟涉世未深,对朝廷、天下的了解,还不算多。
眼看这剧再演下去,便是申贵升意欲强奸女尼王志贞的部分,王志贞天性善良,还想着劝导申贵升弃恶从善,一时二人僵持不下。乾隆何等精明,看到这段,也不禁叹道:“这姑娘好生糊涂,眼看这个浮赖子弟,便与禽兽一般,竟还想劝他?广达啊,这剧朕看着,有点心痛。”
江春忙道:“皇上切勿烦忧,这剧本是为了警诫世人,世上多有些无德之人,是劝不好的。女子大多天性善良,也容易吃亏。看了这剧,知道天下有这些恶人,便懂得自保,不会再吃亏了。”
乾隆笑道:“若是如此,这剧倒还不错,有教化之用了。广达身在民间,也能为国分忧,行教化之事,原是该赏!王杰,敬广达先生一杯。”
王杰随乾隆南下,虽然身在侧近,可想起之前的事,总也有些不乐。这日看江春与和珅相互交谈,其实也有些看不起江春。不过即便如此,若是平日乾隆让他敬酒,他原不会推辞。可这时正值丧期,原本是不能饮酒的,这时又怎能逾矩?遂答道:“皇上,臣尚在守制,这饮酒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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