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呆霸王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引用原着(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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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散了,便来问候。薛蟠自在卧房将养,推病不见。
贾母等回来各自归家时,薛姨妈与宝钗见香菱哭得眼睛肿了。问其原故,忙赶来瞧薛蟠时,脸上身上虽有伤痕,并未伤筋动骨。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发恨,骂一回薛蟠,又骂一回柳湘莲,意欲告诉王夫人,遣人寻拿柳湘莲。宝钗忙劝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一处吃酒,酒后反脸常情。谁醉了,多挨几下子打,也是有的。况且咱们家的无法无天,也是人所共知的。妈不过是心疼的缘故。要出气也容易,等天哥哥养好了出的去时,那边珍大爷琏二爷这干人也未必白丢开了,自然备个东道,叫了那个人来,当着众人替哥哥赔不是认罪就是了。如今妈先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得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今儿偶然吃了一次亏,妈就这样兴师动众,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
薛姨妈听了道:“我的儿,到底是你想的到,我一时气糊涂了。”
宝钗笑道:“这才好呢。他又不怕妈,又不听人劝,一天纵似一天,吃过两三个亏,他倒罢了。”
薛蟠睡在炕上痛骂柳湘莲,又命小厮们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妈禁住小厮们,只说柳湘莲一时酒后放肆,如今酒醒,后悔不及,惧罪逃走了。薛蟠听见如此说了,气方渐平。日后,疼痛虽愈,伤痕未平,只装病在家,愧见亲友。
且说柳湘莲惧祸而逃,薛蟠一番怒气无从宣泄,又觉丢人,正无法时,听得张德辉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
薛蟠听了,心中忖度:“我如今捱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装病,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晚间薛蟠告诉了他母亲。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
薛蟠主意已定,那里肯依。只说:“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咱们和他世交,我同他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
说毕,赌气睡觉去了。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
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
商议已定,一宿无话。
至次日,薛姨妈命人请了张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饭,自己在后廊下,隔着窗子,向里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照管薛蟠。张德辉满口应承,吃过饭告辞,又回说:“十四日是上好出行日期,大世兄即刻打点行李,雇下骡子,十四一早就长行了。”
薛蟠喜之不尽,将此话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便和宝钗香菱并两个老年的嬷嬷连日打点行装,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人,主仆一共六人,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铁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诸事完毕,薛姨妈宝钗等连夜劝戒之言,自不必备说。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舅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至十四日一早,薛姨妈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回来。
却说柳湘莲自殴薛蟠一回后便遁走他乡,他家中败落,虽然身为世家子弟,却不及薛蟠家中富贵。幸他尚有武艺傍身,走南闯北倒也不愁生计,于是便把薛蟠一事暂且搁下,一转便不知春秋。
这日他行至平安州界,早听闻此处不大平安,强盗纵横,于是路上格外警惕,哪想正于路旁小憩,便听得大路乒乓作响。
原来平安州界盗贼猖狂,常有打家劫舍一事。薛蟠自被柳湘莲殴打后便觉丢人,自请外出做起生意,他虽一心游玩闲逛,但到底也做了一些买卖,想着风头既过,又思念家中母亲妹妹,如今正领着货物往京里回走,谁想才至平安州界便遇一伙强盗,薛蟠是个弄气耍性的,见了强盗也不怵他们,高声大叫起来:“青天白日,你的这些强盗就来打劫,小心告到官衙里去!”
然那些强盗个个腰粗膀阔,手里持着大刀,口中凶悍,薛蟠持一众家丁押镖抵抗,众强盗刀砍斧切,竟要将薛蟠一行人光天化日杀干净了。柳湘莲原不欲多管薛蟠闲事,奈何他生性侠肝义胆,虽也是个眠花寻柳的混账畜牲,却见不得杀人劫财一事,于是一灌壶酒,亮剑相帮,从路边树丛里跳出来,手腕一转,一剑便挑了一个贼人后心。那伙强盗哪想得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慌乱一阵,定睛瞧了,却见是个绝色美人,便哈哈大笑起来,讥讽湘莲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舞刀弄枪的美人儿。”
薛蟠一见柳湘莲相帮,也不管先前与他恩怨,口呼湘莲:“小柳儿,速速救我性命!”
湘莲正恼薛蟠嘴里不干不净,又怒强盗调戏,于是杀心骤起,暴跳起来提剑又杀二人。他自小爱行侠仗义,跟随不少师父习武,没几下便挑翻那伙强盗,倒保住薛蟠一条狗命。
薛蟠喜得从地上爬起:“小柳儿,我就知你是怜我爱我的,否则今日怎会出手相助?”
柳湘莲哪听得薛蟠污言秽语,一剑又横在薛蟠脖子处,冷笑一声:“头先我同你说的话,你是都浑忘了?”
薛蟠才想起与柳湘莲那顿毒打,周身都疼起来,赔笑道:“好兄弟,是我说错话了。不,好爷爷,好英雄,今日你救了薛蟠性命,大恩大德,薛蟠永世不忘!”
柳湘莲见他终于收心,冷哼一声,擦去长剑鲜血,不再理他。薛蟠则清点人数货物,索性财物未失,只是折损不少下人,于是又散了金银安抚众人。薛蟠见柳湘莲武功高强,又亲遭平安州强盗劫掳,便生了叫柳湘莲相护一心,只是柳湘莲厌他至极,难保他会答应,于是眼珠一转,哦呜哦呜又叫起来。
柳湘莲才收了长剑,忽而听得薛蟠大叫,一干人围在他身边不知作甚,薛蟠一双鼠眼盯向湘莲,道:“好兄弟,柳大侠,你既武功高强,薛蟠求你一事,求你护送这些货物回京,自有重金酬谢你的。”
柳湘莲冷道:“你的货物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也不走回京这条路。”
竟是要撒手不管。薛蟠是个泼皮无赖,见柳湘莲不管,铁了心豁出脸皮去,竟一下跪在湘莲跟前磕头道:“好兄弟,求你大发慈悲,你瞧今日遭了贼人抢劫,我这些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若是再来两回,还没等回京呢,他们的尸首就在路上凉透了。好兄弟,你也是个有家有母的人,即便你厌我甚深,也求你发发慈悲,见我这些兄弟可怜,帮我一回吧。”
薛蟠虽存了私心,却亦是真情流露,他素日混账,却实在义气,求湘莲相助亦是真心。柳湘莲本不欲睬他,但见一行人实在死伤惨重,恰巧他眼下实在囊中羞涩,薛蟠又说起重金酬谢,不免心中一动,然面上依然矜持,冷哼道:“叫我帮你,也不是不行。我有个姑妈要去探望,与你们也算顺路,到了岔路再分道扬镳不迟。”
薛蟠一下喜出望外,千恩万谢,自然不忘拿了银子来谢柳湘莲。于是这两人虽是冤家孽债,却又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正是:
唯有冤家不相依,贵贱更无一宿客。
切见愚痴世上人,万物宛然道蹉跎。
自柳湘莲相护,薛蟠一路虽也遇强盗贼人,皆被湘莲杀退,薛蟠更引湘莲为友,口里没个把门,哥哥弟弟乱喊一气。柳湘莲不理他嘴巴刁怪,恼他嘴上胡来,倒是脸色更冷。薛蟠不知他意,依然嘻嘻哈哈不以为意,只把湘莲当作亲亲兄弟来捧。一行人走了数日终入平安州城内,薛蟠要在此逗留数日,该卖的卖了,该买的买了,于是就在平安州暂且耽搁下来。他又是个闲不下来的,于是请柳湘莲去吃酒,说到这里到奇,京里有个锦香院,平安州倒有个妙香院,锦香院的妓女云儿与薛蟠相亲,妙香院亦有个妓女筠儿,倒真是“妙上加妙”
了。
柳湘莲自身亦是个寻花问柳的,是而薛蟠相邀,他也未曾拒绝,便同薛蟠前去吃酒,但见屋里头除了伺候的筠儿,还有几个唱小曲的小厮优伶的。柳湘莲脸色又冷下来,只觉薛蟠拿戏子调戏他,却又无实证,不便发作。
薛蟠不知湘莲心思,一入屋子便迷了眼睛,这儿搂着筠儿亲亲,那儿捧着娇儿摸摸,又叫他们唱曲作陪。
一人唱道:
朦胧月影,黯淡花阴,独立等多时。
只恐冤家误约,又怕他、侧近人知。
千回作念,万般思忆,心下暗猜疑。
蓦地偷来厮见,抱着郎、语颤声低。
轻移莲步,暗褪罗裳,携手过廊西。
已是更阑人静,粉郎恣意怜伊。
霎时云雨,半晌欢娱,依旧两分飞。
去也回眸告道,待等奴、兜上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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