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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家族故事梗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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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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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火突一下冲到了脑门上。奇怪的是这一下手上的汗汁全干了,而且马上握成了拳头。我把一丝胆怯压住,直盯着他,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很清晰“是的,我们的基础不同,我有一个任何时候都值得炫耀的家族;而我爱上的那个姑娘在这一点上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不过只要我们两个相爱,‘基础’还不是等于零……”

他的眼睛一会儿就变红了。他向我扔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字眼“混……”

转身走开了。

后来我见到了梅子。她一声不响,只紧紧抱住我。停了一会儿她哭了,说“你可以顶撞他,也可以和他辩解。可你不该侮辱他,他是一个好人。他不过刻板一点……”

“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他以为自己住了橡树路,侮辱别人就是随随便便的事儿,以这样的口气谈论我不幸的父亲!他骂我‘混蛋’,他自己才是一个典型的‘混蛋’。”

梅子吓得两手一抖。

“他居然可以侮辱我,侮辱我们一家。他说的‘基础’,就是指我们受苦受难的一家……”

梅子想掩我的嘴巴,她叫着。

“他太自以为是了,觉得自己昨天在山上跑了几圈,就可以随便训斥别人侮辱别人……我也在山上跑过。在那架大山里,吭哧吭哧苦挣苦扎一辈子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好多好多山里人都是那样。还有我父亲,他们流血流汗,活过来都不容易。可他们没有一个像他这么霸气。他们到现在还吃着麸皮和地瓜干。他们在什么年头儿里付出的也不比他这样的人少。一句话,他给我少来这一套!”

梅子先是震惊,后来又痛苦地把脸转向一边。她在等我平静下来。我像从长跑运动场上刚刚下来,大口吸气……她揩一下我的眼角,可能现渗出了什么。那时候我攥住这只手,定定地望着她。我觉自己的火气太大了。后来我说

“梅子,你不是说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吗?你看,第三个人还是出现了。”

“不过我不会同意他的。你能相信我吗?”

就在那场风暴的当天晚上,她的母亲来了。这个胖胖的做过护理工的女人已经离休在家。当时我一眼就看出她保养得很好,这是一个挺好的、心慈面软的母亲的形象。她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哼哼啊啊的『毛』病。她微笑着看我,但说出来的话却同样令我伤心。她只是很委婉地告诉,我与梅子的事情真的不太合适——虽然做母亲的真心希望我和她女儿在一起,只是她觉得这不合适的——一种不合适的婚姻比什么都糟糕啊。她希望我们都仔细地想一想,再想一想……她这样说了一会儿,仍然微笑着看我。

我送了她一段路。我忍着才没有说出一句不礼貌的话。因为我觉得,如果我和梅子从现在开始鼓足了一股劲儿的话,弄到最后她只能是我的岳母。还有,我很早就失去了母亲……哪怕这么一个挺好的上年纪的女人多少爱护我那么一点点……这种渺小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我知道它是非常真实的一种渴望。

过了好久——我和梅子结婚以后才弄明白,原来她的父亲那时已经把女儿许给了那位老警卫员的儿子了……梅子最终还是不同凡响。她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与那个严厉的父亲划清了界限。结果很好。

一个人在青春焕的时候,应该牢牢地保住自己应有的那一点儿权利。年轻人不该把自己已经被反复剥夺、只剩下很小很小的一点儿东西再拱手交给别人了。梅子差不多做到了这一点。这也是我很难忘记的。我觉得她的勇气才是永远值得爱恋的……

就凭着这勇气,她与我走到了一起。可是今后、今后的今后——她还会有勇气伴我走下去吗?

这场人生的长旅啊,我们才刚刚走到中途。这个夜晚我反复想着与吕擎的那番剧烈的争论和讨论。我终于明白,所谓的远行、真正的远行,先就是从离开自己的父辈开始的,就是从所谓的“岱岳”

脚下转身走开。我们是五十年代生人,已经不再是轻信的阿雅了,一旦走开,就不会为了一个轻信和许诺冒死回返,而是要一直跑、跑,要来一次挣命远驰……

《黎明是再生》

午夜的嘈杂围笼着我,这不眠之夜真是太长了。我大概从来没有在这座城市里享受过一个安宁的夜晚,脆弱的神经已经被各种尖厉的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全靠了浑身聚起的最后一股力量才能挺住。我恐惧那一天、那个时刻,那绷断和疏失涣散的一瞬……我承认,我从来没有像这些年这样脆弱而顽强。

在一座被各种欲望煎磨得越来越烫、眼看就要溶化成一摊泥水的城市里,我的心却变得越来越凉。我不断地安慰着弱小的妻子,自己心底的弦险些绷断。我一次又一次振作,我仅仅用各种各样的回忆来滋养心弦,让其在小心的擦拭下尽可能变得柔韧……火车又入站了,巨大的嘶鸣和不远处马路上的急刹车声交织一片,还有一阵猛似一阵的吼叫——莫名其妙的、往往是突然涌起的巨兽的大吼……街巷上的人流通常总是持续到午夜,而载重大卡粗粝的引擎常要响上一个通宵。我睡不着,却偏偏不再服用安眠『药』。我大睁双眼,对决般地盯着无数个黎明。

在这样的时刻,我试着让漫漫的海『潮』覆盖自己的眼睑和耳廓。那是连接了童年的声音,可以溶解一切,从无边无际的丛林到茫茫山地。我沉入其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粒风干的种子,随风起伏和飘『荡』,到远方、再远方,直落到一片干『裸』的岩石,落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渊、一片寸草不生的大漠。它就在这儿奄奄一息,喊哑了嗓子,渴望一个温湿的角落,即便是极小极小的一个角落,只为了活下去,为了抽出绿芽,扎下它那蜷缩的根须……

谁来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一粒种子,不让它死亡?它随时都会终止呼吸,在这个午夜、这个喧嚣而又冰冷的大漠上,它已经奄奄一息。

突然,一只美丽绝伦的小动物飞身而来,当它低下头来的那一瞬,面对这一粒种子,差点儿流出了感激的泪水。它小心翼翼地含取这粒焦干的种子,然后奋力腾跃……那粒种子已经在大漠上冻僵,焦渴昏厥,这会儿在小动物的嘴里慢慢苏醒,一颗绿『色』的心开始在温暖湿润的口腔里噗噗跳动,误以为来到了一片肥沃的土地。出于生的本能,这粒种子马上开始轻轻绽放,舒展开第一绺根须。小动物的嘴巴被根须攀住,舌不能伸口不能张,只在心里呼喊“种子啊种子,你先忍住,这里还不是你生根芽的土壤呢,我们还没有跑到春天。你忍住吧,我会拼了命地飞赶路,尽快把你携到真正的春天里,移到一片泥土上……”

它离开冰冷的大漠,又跨越『裸』『露』的岩石,穿过一片片砾滩。后来狂风舞动起来,险些把它抛到天空。它紧紧抵住岩板,含住了那粒种子。这时候它实在熬不住了,想泣哭和呻『吟』,但它知道只要一张嘴,那粒种子就会被狂风吹走。风越刮越大,它的身子终于被一阵裹卷沙石的强风挟走……后来它简直想不起怎样投入了这团旋转的冰冷的浊流。它所要做的只是昂起头颅,不让那污黑的脏腻淹没过顶。它已经没有思索的空隙,没有呼告的机会,只有奋力的躲闪和拼争,只有生存的使命和欲念。它要呼吸,却不能哀求,不能告诉天地间那个神灵我口中有一个即将诞生的生命,这生命误把我的口腔当成了温床……我已经感觉到了蠕动和膨胀,小小的尖芽将泡软的种壳顶出一个凸起;哦,老天,一根游动的嫩须在我的牙隙里寻找,极力想扎下根来……

小动物在心里祷告我是阿雅,我是从小被告知了要护佑他的那只阿雅,自打他跑出海边茅屋的那一刻我就一直跟在身后,随他跑遍了千山万水。我不敢瞌睡也不敢打盹儿,因为我害怕他走失——那样我的罪过就大了。长辈人一遍遍叮嘱这是我们一家最好的朋友,这是一个善良不幸的孩子,就像我们一样被欺骗被折磨,像我们一样九死一生;这孩子『性』子拗气永不服输,一撒开丫子就会一口气跑到天边;你千万跟住他啊,为他长着眼『色』;他倒下来的那一刻你要守在身边,他渴昏了你要喂他一点儿『露』水;他饿急了你就去找来野果……长辈的话我一句句都记牢了,我们阿雅只要答应下来的事,就是死去也要办到,这就是我们家族的脾气!一路跟紧了尾随了,过高山涉大河,一点儿闪失都没有生……千不该万不该是后来生的事,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啊,做梦都没有想过——他一头扎进了城里!城里是我们阿雅最害怕最陌生的地方,这里人气旺人头挤,我的眼睛看不过来,鼻子也不管用了;再加上轰隆隆车水马龙,我有一千只眼也不够用啊!就这样我到底还是跟丢了他——从此我们俩天地一方,我哭干了眼泪哭碎了心,再也找不见他了。

我白天在街巷上蹿,天黑就回到城郊趴着。夜夜望着北斗,那是我跑来的方向。我对长辈在天之灵诉说,求得他们的原谅我没有完成家族交给的使命,我『迷』路了,我护佑的那个孩子走失了!长辈在天上的魂灵可怜我,它们没有惩罚我,只让我别气馁别伤心,打起精神,再从头耐心地找起来——它们让我先变成人的模样,用人的口气说话,走一路讲一路,细细地向路人讲述他的身世,这样总有一天会遇上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到了这一天,也许一切都会失而复得……

我是这样一个孩子,我从遥远的海边丛林和山地走来,双脚皲裂,衣衫褴褛,一不小心闯进了城里。我在这里『迷』路了,找不着南北看不见星星。以前不是这样,山再高路再远我都不怕……走啊走啊,我在曲折狭窄的街区里踟蹰着,眼看就到了中年。我现自己跨不进任何一个门槛,哪儿都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它们。那一个个门洞里面全都一样,它们长了柔软蠕动的器官,正分泌出一种酸『液』,只等着在我一不小心的时候迈进去,那时候立刻就会把我吞噬和消化,连一点儿渣滓都不留。

我只剩下了惟一的出路开始一场没有尽头的流浪,找到我不幸的童年之路。走吧,尽管这条回返之路漫无尽头。我的全部辛劳只不过是为了给心找一个居所。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这句永远不变的询问磨得心上疼,直到生出老茧。我『迷』路了,无数个夜晚,我不知多少次从头想了一遍义父、女房东;我久久地盯着那条路——因为我正是从那条路上进入这座城市的……

我可怕又『迷』人的童年啊,我丛林中的茅屋!那是一段什么岁月?那儿生过什么?从那样的茅屋中走出的一个儿子,为什么还要再次投入那片寸草尽枯的焦土?你在那里度过了可怕的夜晚,又在这里忍下了另一种夜晚。你从罪孽的深潭边上轻手轻脚地绕过来,关于它的每一次追忆都让你心惊肉跳。一切都像梦境,但它又的确生过……好好想一想吧,想想你到底是怎么离开的……

在那个绝望的茅屋中,你以为父亲走近了临死前的疯癫。妈妈再也不能忍受了,她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真的那样做了。抢救妈妈……绝不能没有妈妈……她总算活过来了!至此你才明白一切灾难都是那个男人——所谓的父亲带来的,他在你看来是十恶不赦的。你恨不能杀了他,尽管弑父之罪深不见底。外祖母没有了,你相信外祖母的死也与他有关。妈妈啊,妈妈啊……在一个有月光的夜晚,我一个人坐在海棠树下,母亲喊我,因为你不知道我突然哪去了;你怕我失踪,嗓子低低地喊我。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一个人还挂念着我——而父亲从来也不会这么喊。你喊着,我却一声不吭。我那时候就有一个见不得人的想法在心里翻腾,我不愿让你现我,就像我不愿让你现那个暗暗憋住了的念头一样。你喊着、喊着,从茅屋出来,在屋子四周徘徊,缓缓地走向铺了落叶的海棠树下。我没有躲闪,就蹲在树旁。后来你显然是现了我,因为你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你几乎是小步跑到了我的面前,把我抱在了怀里。

“孩子,你怎么一声不吭?急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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