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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第一部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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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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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父亲好不容易结束了牢狱之灾,欢天喜地与荒原上的一家人会合时,怎么会想到更漫长的苦役在等待他?不久他就被押到南山的水利工地上了,编在了一些由释放的罪犯组成的“二队”

。这里完全是军营式的生活,对二队则是使用了劳改犯人的管理方式,所不同的是没有放统一的带编号的服装。民工春夏秋一律住在简陋的工棚里,冬天则搬到深入地面二分之一的地窨子。大家睡通铺,每人只分到二尺左右宽的窄窄一条铺位,要用砖块作度量单位,所谓的“每人两砖半”

。上下工和吃饭休息时都要吹号。伙食全是粗粮,最多的是煮瓜干和高粱米饭,好一点儿的是玉米。二队的伙食基本上没有玉米,上工时间长,常常要集合训话,劳动定量非常严格。整个水利工地的最高长是一个退役军人,这人据说是一个立有战功的残废军人,残而不休,主动要求来这里指挥一个“世纪工程”

。这个人伤的是左腿,走路一歪一歪,大家暗地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老歪”

“老歪”

瘦削不堪,全身好像都是由筋脉扭结而成,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肉,精力常充沛。他与一般管理人员不同的是,随身配有一把手枪,并且动不动就把它打响。天上飞过一只老鹰、远处跑过一只野兔,他都要放上一枪。与那只伤腿不相协调的是他的奔波可以飞快地一歪一歪走路,在坎坷不平的山地上丝毫不比正常人慢。他的粗哑嗓子只要一响起来,所有人都要身上紧。他的一句口头禅就是“我毙了你”

,平均每天至少要说上五六次。问题是他险些将这句话真的付诸实施一个在工地上害了眼病的小伙子央求下山没有被应允,结果就自己『摸』索着跑下山去。人给逮回来就捆在了指挥部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上,先是不管不问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所在连队的头儿将其痛打了一顿。小伙子忍不住,大声叫骂,这一下就惹火了“老歪”

。“老歪”

说“我毙了你!”

说着就拔出腰上扎了红绸的盒子枪,暴跳如雷,“啪”

一声打响了——子弹就从吓得半死的小伙子耳边飞过……

父亲小心到了极点,在整个的二队里,他是最为沉默寡言的一个人。这种沉默后来竟引起了一个小头目的注意,这个人横竖瞅着父亲不对劲儿,故意问他一些话,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父亲只是嗯一声或点点头。“这个人有特大闷劲儿,咱得小心才是。”

小头目暗中指着父亲对连长说。连长查了父亲的情况,对小头目说“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家伙!”

他让对方看紧一些。父亲每天只是苦作,总能完成定量。他的身个不高,却出奇地有力,锤子打得好,结对扶钎的人都愿意找他。干活时他不穿上衣,这是早在劳改时形成的习惯。脚下的石头晒得烫人,头顶的日头越『逼』越近。工地上有人学父亲那样,不出两天后背的皮就红了紫了,再有几天就像破棉絮一样一层层揭下来。父亲后背的皮已呈棕『色』,白天晒一天仿佛没有知觉,到了傍晚常常有一股痒劲儿从深处泛上来。每到了这时候,他就要躺到粗粝的石板上摩擦一会儿,直到磨得舒畅了才爬起来。

有一天“老歪”

注意到了父亲,一直在一边看着他打钎。看了一会儿,父亲的痒劲儿突然上来了,于是赶紧躺到了石板上……“老歪”

蹲在一边看他磨着,嘴里出了哼哼声。父亲爬起来才看到工地总指挥在这儿,赶忙低头,一转身就『摸』过了大锤干活。“老歪”

却阻止他说“喂,我问你,以前干什么的?”

父亲如实说当兵的。“你在几纵?那一年你在几纵?”

父亲再次回答了他。“老歪”

咬咬牙,突然炸雷一样吼道“胡说!你这个混蛋……我毙了你!”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吼叫里都要全身打颤,惟有父亲眼睛都不眨一下,蹲下来,手里的锤子握得紧紧的。

大约从那以后“老歪”

就经常来看父亲干活了。他一来,连长和大小头目都会尾随上。他们一声不吭地看。在这样的时候,父亲的后背无论怎么痒都不会倒在石板上摩擦,他只是忍着,脸憋得红红的。有一次父亲实在痒得受不了,只好在他们的盯视下一仰身子躺在了石板上,哧哧地磨起来。“老歪”

笑了,然后向一边的小头目使个眼『色』说“看把他痒的,你取件管用的大家巴什来。”

小头目应一声离开了。一会儿,小头目提来了一柄四齿铁抓钩。“老歪”

踹了一下躺在那里的父亲说

“起来吧,好使的家巴什来了!”

父亲爬起来还没有站稳,“老歪”

就一下把那个尖齿铁抓钩往他背上一搭,狠狠按住,上上下下拉动起来……白屑一层层脱落,血珠渗了出来。父亲刚要躲闪,“老歪”

嘴里出嗯的一声,按住抓钩柄狠力一拉。

四道红红的血印留在了背上。

父亲一声未吭。

《帐篷夜话》

这天推开吕擎的门,他正在屋里画画。原来他把自己的小窗当成了取景框,正在画院子当心的那棵老槐树。我不敢恭维,因为这幅画到底画了什么,还要费不少力气才能看得出呢。他真敢用颜『色』,这一点已经过了印象派后期。可是我知道,至少有一多半初学油画者都是现代坯子,他们别的不想,只想明天一早就把自己撂在现代主义的极顶上。我说“你这幅画应该送到现代艺术展览馆去。”

吕擎说这是严格的“现实主义”

。他让我稍稍退开一步,眯上眼睛再看。

我照他说的做。奇怪的是我把眼睛眯起来望向那片朦胧的时候,才现那一堆堆一朵朵的鲜亮颜『色』开始变成一个个富有立体感的具象,连树干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地表达出来了。我立刻佩服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如此聪敏,他做什么都可以弄出自己的名堂,而且进入一门陌生专业的度总是快得不可思议。我把话题再次转到了帐篷上,他嘴唇绷着不语。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他领我到另一间屋里看了那堆黑乎乎的帆布和尼龙布。他介绍在哪些地方做了改进,这样可以在分量上大为减轻——他可以将其折成一个小包,像个背囊一样把它背起来,而且安装的时候有多么省劲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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