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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第一部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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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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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就不成?大概是门第观念吧,这也太腐朽了……”

岳母缓缓摇头“也不是门第——主要不是这个……事情麻烦着呢,你就不想想两个人的经历和环境、接受的教育,各方面差异那么大,以后生活起来麻烦才多呢!两个人要过一辈子,那不是一天两天,要风风雨雨走下来,这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啊!年轻人可不管这些,心上一热,冲动起来怎么都行,谁知等热乎劲儿过去了,冷下来了,各种差别和矛盾就都出来了——两口子间所有的问题都是这样造成的,这方面的教训太多了,悲剧太多了……”

“可是,因为长辈干涉造成的悲剧更多!”

“不不,这可不一样……岳贞黎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一样?”

“你想想看,和自己家的保姆暗中好上了,这是资产阶级大少爷才干的丑事儿,老同志的家庭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生!这当然不可能同意的,这让老岳说不出口……”

我简直无言以对。可笑的类比——允许自己有资产阶级大老爷的等级观念,却又要用更堂皇的理由扼杀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我一阵气愤,一句话脱口而出

“如果是我,说不定会领上帆帆逃开的,逃得越远越好!”

岳母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之口气变得冷肃了“我相信。不过好在帆帆听话,别人领不走她——老岳身边的人谁也领不走!”

“如果是铭心刻骨的爱,最后谁也挡不住!”

“岳贞黎是战火里钻进钻出的人,和你爸一样,死都不怕,别说这点家务事儿……”

这场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整个过程中,我内心里一直有个强烈的感受,就是在橡树路上,一些人乎寻常的顽梗;还有,就是我一直站在岳凯平的立场上,为他深深地鸣不平。我完全能够想象他此刻的处境,他的痛苦与愤怒,还有无法言喻的那些哀伤。我在想他驾驭飞机在高空盘旋的时候,俯瞰大地的那一刻会想些什么。那时他是一只雄鹰,他在展翅高飞啊。是啊,一个在蓝天上翱翔的生命,怎么会忍受这样的羁绊。

不久即生了一件让岳贞黎痛心不已的事情,就是岳凯平的复员退伍。本来是蒸蒸日上的军旅生涯,就这么突兀地终止了,给岳贞黎来了个措手不及。儿子的决定事前并没有与父亲商量过——事后岳贞黎了解一下才知道,部队长已经百般挽留,但儿子态度极为坚决,简直无法通融。他在儿子身上寄托了多少希望啊,一个优秀的飞行员,马上就要接任大队长的前夕,却自作主张离队!他的未来突然变得不堪设想——很长时间父子两人几乎不再说话,更不讨论这个问题。退一步讲,岳凯平退伍后进一个大机关还差强人意,可奇怪的是他从部队回来就待着,颇为悠闲地和一帮朋友来来往往。岳贞黎终于忍不住,问他将来准备干什么?儿子的回答是“我还没有想好。我会自己解决的——早晚找一个职业糊口。”

梅子一家几乎无一例外地为岳凯平感到痛心。他们显而易见与岳贞黎持同一观点。“听听,‘找个职业糊口’,这个混蛋!”

岳父竟然骂了起来,这出乎我的预料。岳母说“这个凯平让老一辈太失望了,他这是破罐子破摔。”

梅子与他们的认识稍有不同,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她认为没有任何东西比爱情更值得珍惜,只不敢在父母面前公开表『露』这种观点。她暗地里对我说“他那么爱她,爱不成,其他当然也就无所谓了!”

一个如此的爱情至上主义者,真对我的胃口啊。是的,看来我当年苦苦追求的人,就是拥有特别的质地啊,这在一个实用主义盛行的时代,是多么少见的一种美质。

也就是凯平在橡树路上游游『荡』『荡』的日子里,我们之间开始了一段密切的接触。他好像主动地接近我,我也到他那儿去。他们家住在一个大院的边缘,属于院中院。那儿有全城为数不多的大橡树,有一块大得令人吃惊的空地,不知是主人故意保持环境的原生状态,还是疏于管理,反正这块很大的空地上杂草灌木丛生,只在中间踏出几条小径。一些城里少见的翠鸟竟然落在石榴树的枝条上,让我一阵阵好奇。院内有一座三层灰『色』楼房,样式一看就知道出于很早以前的洋人手笔,如今稍稍陈旧的样子不仅没有颓败感,反而更加显示出主人的优越生活。离它五十多米远处是一座小了许多的配楼,它的颜『色』偏向浅黄。当我站在空地上端量的时候,正好从那座小楼里出来一个女子,她朝这边瞥了一眼就转到楼的另一边去了。那个俏丽的背影马上让我想到了帆帆。

这座独体楼因为体量大而居住的人口太少,再加上四周树木高大,总给人一种阴阴的感觉。整个的一楼除了接待厅之外,主要就属于岳凯平一个人——除了卧室起居室,还有自己的一间不大的书房。岳贞黎的活动空间在二楼以上,那里有他的办公间、书房和不大的个人会客室。二楼光线好一些。那个书房里的书比一楼的少多了,二者品种差异明显二楼的主要是政治经典,人物传记,历史书籍之类;而一楼的极为丰富斑驳,杂七杂八简直什么都有。我没有上过三楼,据说那里是秘书室——实际上秘书只在一二楼止步,三楼严格来讲只有帆帆可以上去,她在那儿整理一下资料,顺便打扫一下卫生。只要是凯平回家帆帆就很少来主楼了,除非是岳贞黎叫她来。一只又肥又大的狸花猫懒洋洋地从配楼出来,站在空地上看了一会儿两只追逐的蝴蝶,然后就往这边走来了。

岳凯平也许闲得有些寂寞吧,我每次到来他都显得十分高兴,热情地招呼我喝茶,然后又一起到书房去。看得出他有多么喜欢这间书房。这儿有一套精装的地质学家传记,它让我爱不释手——“这是你的专业啊,我记起来了;你如果喜欢,就送你好了。”

他真是慷慨。我赶紧谢绝了。我现凯平的居室和四周的一切仍然充溢着军人气息被子叠得四四方方,一切物品都极为规整。我喜欢这样的作风。在我以前的那段野外地质生涯中,已经多少养成了一种军人的干练风格,我甚至想如果我们一起到野外去搞地质考察,两个人一定合得来。我当即邀请他去东部平原,并向他讲了自己出生地的一些情况。谁知他的神情一下变了,转脸望向窗户,两眼在配楼那儿一闪又慌慌地移开。我这才记起,帆帆就来自东部啊。

有一次来这儿,虽然提前约定了,进门时凯平却不在。这让我与岳贞黎不期而遇。说心里话,我对这一辈人总有一种特殊的心结,在他们面前颇不自然。他给我某种强大的压力,这来自心理上或其他方面。在他看来我是儿子的朋友,于是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另一边的人。这令他不安,他的不无敌视的目光让我一下就感觉到了。一米八以上的个头,稍稍胖,威严难以消除的额头和下巴。头白了一多半,但整个人保养得很好,一种过人的体能和意志掺在一起,让人很容易就感受得到。长期以来权力给予的过分自信,还有令人厌恶的自我中心主义,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他抚着胡茬观察我,没有一丝长辈的慈祥。我相信他平时就是以这样的目光看着凯平的。

“你岳父,哦,一个了不起的同志啊!”

他话语不多,一开口却赞扬起了另一个人,一个离我好像十分遥远的人。他分明知道我与岳父的不睦,我们之间的争执——他是我们家的常客,当然什么都了解的。但我不知他是否想听听我对一个棘手问题的意见,而且我那么乐于痛快淋漓地说出来。我不能容忍一切在两『性』情感方面强加于人的威权。我厌恶这种威权。

“战争年代……根本没有想过还有今天。唉,一转眼的工夫,你们都长大了……”

我等于被再次提醒,进一步注意到与对方之间巨大的、不可消除的鸿沟。这可不仅仅是什么代沟——是什么,我暂时还找不到合适的比喻。只觉得有一种少见的愤懑在心底泛起,这情形与岳父在一起也曾经出现过。我克制着,因为我不便表『露』什么。

正这会儿,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了,她故意侧着身子,想飞快地从客厅这儿闪过,但岳贞黎却将她叫住了。啊,她回过身来了!我看到的姑娘满脸羞红,两只眼睛像星星,又大又亮。是的,我只得拾起一个最蹩脚的比喻,因为当时真的想到了夜空里明亮的星辰。这是一个让人一眼就可以记住的女子,从身材到面庞再到气韵,一切都非同凡响。无须再说什么了,我一下知道了她就是帆帆,也明白了岳凯平的选择。同时我在这一刻里还预感到,这个院子里生的一切决不会简单了结的。

“这是凯平的朋友,也住在橡树路。”

岳贞黎向她介绍我。

“不,我岳父住在这儿,我自己的家在城东边一点……”

这种解释在我看来并不多余,它非常必要。我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想要强调,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还想说自己来自东部,就像帆帆一样你也是我们东部的人啊,瞧你多么漂亮!你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你是海边上的、东部平原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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