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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天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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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有槽(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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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木桌上,大红色话机如期响起铃声。响到第5下时,任天富刚好湿着全身冲进来,把电话接起,边听边把脸转向陈相的方位,面色惊恐。

任天富的那张脸,淌着水渍,被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得汪亮。陈相听到有人叫喊他的名字,却动弹不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捉到半空中,从这个世界中抽离,成为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

他看到任天富的嘴一张一合,接着所有人都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他。赵栋梁把手中那本无比珍爱的书扔到地上,跑到话机旁,抢走任天富手中的话筒,很快又放下,冲出值班室,连门都不关。

雨丝和水汽不断入侵室内,把一切都变得氤氲。眼前的光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变得没有边界,像无限膨胀的白色气球,挤在脸上,挤得人窒息。

2o2o年,陈相升为席预报员的第一年。

俗话说,人的一生,就是和社会磨合的过程,磨掉毛刺,磨掉棱角,才不至于伤到自己,才能从郁郁不得志中摆脱,逐渐现自己的真正价值。

陈相的磨合过程很成功,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依靠出色的预报水平和在气象服务类业务中的突出贡献,顺利评上中级职称,并被授予席预报员称号。而他那位可有可无的父亲更加厉害,调动到省台后,尽心尽力卷了五年,被光提拔为台长。可谓是双喜临门。

在消息放出之后,每个认识陈相的人,都疯狂恭祝他,好像他的未来注定飞黄腾达。但陈相非常清楚,那些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的人,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恭喜他,实则是在恭喜赵栋梁。毕竟,台长是实权实职,而席,一个地级市气象台的席,只是一个荣誉称号而已,象征性的涨几百块钱工资,业务上说话的分量重一些,连一虚职都算不上。

不过他还是开心的。赵栋梁的工资涨幅可观,能让名义上的三口之家全然摆脱拮据的状态。这样一来,陈相自己工资里补贴家用的部分便可以被攒下来,尽早攒出1o万元。1o万,是陈相这个岗位的离职违约金,只要付了,就能干干净净离开,再无人能阻挠半分,无论于公还是于私。

早在年少时,陈相就替赵栋梁担起了畜妻之责。如果早年间赵栋梁能以工作忙为缘由逃避家庭责任,那么现在,他再无借口。

台长的工作主要是上传下达,组织协调,维护和农业、应急和水利部门的良好关系,除汛期以外的日子里,根本没有不着家的理由。更何况,赵栋梁5o多岁一把年纪了,这个时候被提拔肯定是因为人事变动青黄不接。最多一两年,他就会被调往办公室或人事这种纯行政部门,无论职级多高,都不会忙到脚打后脑勺。

如果到那个时候,赵栋梁继续对张瑾玥不管不顾不着家,那么陈相打算揪起他的衣领,忍着嫌恶直视那张冰山老脸,质问他当初是不是为了房子才和张瑾玥结婚,是不是把妻子当服务员,把孩子当冤家?

想到这里,陈相不禁心中暗爽。碍于维持生活的温饱,碍于父权的威严和张瑾玥的慈心,他从未表露过自己的这番揣测。他已花费小半生的时间按捺自己的疑虑,如果赵栋梁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那么他定将顺势撕破脸面。

至于眼下这份做得还算顺利的工作,打一开始,就不是他想要的,未来也不可能是。羡煞旁人的席名头,对于他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压力。

席预报员将成为台内天气预报的决策人,在和上级部门会商时的话语权重也很大,表任何意见都要深思熟虑,否则就有牵动到他人财产和性命的可能。

他向来不是心怀大爱之人,不会听到救护车警铃后虔诚祈祷,更不会对素未谋面之人产生没来由的牵挂。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坚信身处混沌世界,没有谁能干涉到谁的因果,但席的名头硬是让他成为耗散系统中的一个吸引子,和百万人的生命轨迹产生密切联系。

他不是担不起这个压力,也不是不享受指点江山带来的满足感。他只想要生活得更加轻松自由,更加有滋味一些。他擅长做这一行没错,但把一个热爱奔跑的孩子束缚在轮椅上,是对灵魂的残忍剥夺。

所以,在还能勉强被称为孩子的年纪,他打算抛却一切放手一搏。几年的大胆追逐,成则给予张瑾玥红红火火的生活,败则治愈自己因心智早熟而创伤不堪的童年。横竖不亏。

他在心中规划好一切,连台里的“后事”

都安排好了。把科研项目和预报业务都委托给林姐,再把小谢教出来辅佐她。高梵头脑灵光细心认真也是干预报的料,但和自己一样心思不在这行上,就让她去接任天富的班,放气球。

至于任天富,他打算走之前向领导美言几句,把任天富调到预报岗上来。那位总是耷拉着眼角神情畏缩的老大哥,基础特别扎实,是个深藏不漏的人才。在被罗诚汉折磨的那几个月里,他总是拿着罗诚汉给出的变态习题,偷摸向任天富求救,没有一道是任天富答不上来的。这让陈相不禁怀疑,这种惊世骇俗的人才放了一辈子气球,铁定是得罪了哪位小心眼的领导。

预报是一门科学,一个技术活,只依靠经验和脑力。而这两者和所谓的综合素质、办事能力等等抽象的东西不一样,是具体的,看得见摸得着的。预报得准就是准,不准就是不准,不会有任何内耗和恶行竞争,谁也抢不走谁的果实。哪怕是任天富这种木讷老实的人,也定能轻松崭露头角。任天富本不该被埋没如此之久。

在被悉心培养三年,成为精密仪器上的核心零件后立刻离开,这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忠和负义。但俗话说得好,不是离了谁地球就不转了。付出事先约定的代价,安排好具体的工作,让一切错位的人和事都回归正轨,没有谁会因此变得不幸。

想到这里,陈相的心情变得格外轻松。早秋的风被清晨的阳光煨出一丝暖意,落在身上温和又干爽。太阳东升,叫醒一切,玻璃窗随风振动的咯噔声和遥远的鸟鸣混合在一起,像一调子轻快的圆舞曲,让人想要踮起脚尖跟随节奏转圈。

无数次,他在夜班的末尾,在疲惫的尽头,来到这个僻静角落思考人生,却从未有心欣赏这幅活力之景。

早上八点半,陈相吃掉食堂第一笼出锅的小笼包,一边用纸巾擦嘴角的辣椒油,一边往乘车点走。

卸掉心中的包袱之后,原本黯淡的一切都被重涂上色彩,一些生活中的细小之景一下子变得格外有趣。食堂的小笼包他吃了三年了,今天第一次现窗口上除了摆着醋壶以外,还立着一瓶自制辣椒油。蘸辣椒油是二横巷包子铺的专属吃法,没想到也能传到这里。

路过观测场时,正值每天早八点气球施放工作收尾。二次测风雷达的矩形枝桠下,坐落着一间简易集装箱房,任天富夹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从中走出,身后跟着高梵。这是高梵第一次放气球,显得十分兴奋,一蹦一跳的,老远看见陈相,用力挥手。

陈相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只装作没看见。打高梵进到台里的第一天,就对他有着独一份的热情。今天给零食明天给水果,一有机会就要凑上来聊几句,比对她的同级同学谢家铮都要热情。不知道的,还以为陈相才和她是老熟人呢。

对于高梵的做法,陈相从没往积极的一面想过。如果换作他人,可能会顺其自然开启一段朦胧的感情之旅,但陈相从未怀有类似的期望,只维持普通同事的关系,不冷不淡,不亏不欠,甚至有时还会心生反感。

赵栋梁的存在,仿佛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个台长儿子的印章,别人老远看到他,都立刻戴上名为势力的面具,让他无法分清哪些人本就真诚,而哪些人在刻意演绎。所以,在那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血液之间,他更看好不善言辞的小谢,即便他清楚小谢的资质远不如高梵。

陈相不曾想到,终有一日,自己也会戴着扭曲的眼镜看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为安全和省力的做法。

任天富和高梵立在观测场附近的林荫地下,热烈讨论着。陈相走近时,高梵立刻跳到他面前,神情激动。

“任老师说,那个气球,升到3万米高空的时候,在爆炸之前,能膨胀到1oo倍的大小。”

高梵指着天,语气感慨:“1oo倍诶!它在我手里的时候都有1米见方了,1oo倍就是1oo米,太大了吧!真的假的?”

高梵这番言论让陈相哭笑不得。眼前这姑娘,真是应了她的名字,一身多余的艺术细胞,放个气球不关注回传的数据,反而在意它在天上是什么样子。

“你任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比他更了解气球。”

陈相连忙把话题转到专业上,“地面气压和高空气压你都测到了,气球胚子的延展性,你往里面冲了多少氦气,你也都知道。不信的话自己算一算就是了。”

“我当然知道怎么计算。”

高梵仰着头,眼里满是神往,“就是想和你分享一下我的心情。几万米的高空,下面是粉蓝色的曙光,上面是淡绿色的气辉层,一个柔软的白色气球悬浮在两层之间,像一朵离群的云彩,不断生长和蒸腾。这多震撼啊。”

一时间,陈相不知道怎样接话。这种过于浓重的感性和浪漫,不是每个人都能领会的。不过他并不讨厌这些。能在苟延残喘的生活里,保持对美好事物的感知,这样的人,大多拥有一颗柔软的心。就像张瑾玥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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