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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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常以这种表情怀念消失的岛屿。无数次的怀念中,他无数次说起城堡里的人,贵族、平民,骑士,花匠……最多的是孩子,以他的年纪,大多数人都算是孩子。
那矮个儿骑士小托尔是否已经通过了剑术考核?花匠的女儿一定能照料好他的药园。没有人在身边严加看管,安洁莉卡何时才能学会像个淑女一样行礼?还有他那吊儿郎当的助手尤克,是否终于搞清了甘草和冬盛花的区别?
语不成声的话在他喉咙里挤出,似回忆,似伏罪,这回说的却并不是任何一个岛上的孩子。
“……我也曾有一个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无人问询他的过往,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因为他老得好像已经在加兰岛过了一辈子。
“……帝国海军把他带离了家乡,战争和胜利给他带来了的荣誉,还有勋章,爵位,封地……何等骄傲的年轻人啊……那个孩子。”
陈旧的痛苦遇上窗边旁观的冷眼,老人闭上了眼睛。
“我花了大半辈子,研究草药的知识,医术的奥秘,但——海战里的一颗子弹就这么击中了他的肺,长达五年的衰弱和病痛,我依旧没能留住他……我的孩子,他死在了冬天的病床里。”
“被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软弱的父亲,诸神不能挽救他的孩子,医术和学识也不能。我不得不去寻找……寻找其他的力量,那种力量,巫术,咒语——人鱼、人鱼……”
”
……堪斯特人鱼。”
他战栗的双手扶上额头。“你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老天,那是怎样一种贪婪的动物。”
“一株红珊瑚不够,它要十株,百株……一整个岛!”
“堪斯特岛走向没落,饥饿的动物盯上了北海的无主海域,它和德洛斯特相互窥见了彼此的欲望。诅咒,足够庞大的诅咒能给人鱼带来力量,那动物不喜欢和平,纷争和动乱才能滋生足够的恐惧。”
他开始语无伦次,“德洛斯特……人鱼……我手里正好有鲜血,所有鲜血。我还保存着属于那孩子的水蛭,起初我并不相信那个,可是、可是……痛苦在心里翻腾了大半辈子,日日夜夜没个停歇,那天正好是他的忌日,整件事都一塌糊涂——难以承受的罪孽和我的孩子,即便我已经这么老了,依旧做不好这个选择。我还在犹豫!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德洛斯特公爵想要权利,他们承诺祝福的生效,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艾格!”
最后他求助一般地叫喊。
无人回应他的求助,就像无人回应昔日海岛上的红珊瑚丛林。
“……水蛭扔进了海里,人鱼闻到了血味。”
“大海慈悲,让这滴血的主人获得新生吧,健康完整的新生。”
他这样祈祷。
巨大的恐慌和如愿的神迹同时降临了。
“传说真的存在……竟然真的存在。”
“我的孩子——他的尸骨曾葬于大海,时隔多年,就那样重新浮现于海面,血肉一点点充盈,心跳和脉搏回归,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艾格听着这些,就像随着年岁增长,每次听到那些乏味拙劣的怪谭故事。也许这世上再没哪个故事,能令一个怪谭里的幸存者大惊小怪。
“只是……不完整的祝福。他不健康,灵魂也只回归了一部分……他不记得过往,不记得父亲母亲,只记得死前的衰弱与疾病,荣誉和勋章,以及那帝国赐予的姓氏——代表荣耀的姓氏……伯伦。”
伯伦。潘多拉号船长。
艾格眉头生出波动,于他的叙述里心生异样,念头却没有出口:那商人船长话多得可不像个没有过往之人。
“悔痛,无尽的悔痛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就开始了。艾格,我无数次庆幸你的幸存。祝福没有完整生效,诅咒里还有幸存,太好了,你还在。够了,这就够了。”
“诸神在上,这算是弥补的机会吗?”
依旧无人回应他这可笑的发问,当然不会有。老者祈求而绝望地望着窗边之人。
艾格见过死刑犯脸上的神色,冤屈时他们会呐喊,认罪时他们会闭上眼睛,等待苦主的声声质问。他呢?那引颈就戮的姿态在等什么?幸存者一个时隔多年的质问吗?
人为什么贪婪?为什么自私?背叛为什么一开始就存在?欲望和杀戮为什么永不停歇?狼为什么会追逐血腥?鬣狗为什么要对狮子群起而攻?老鹰为什么喜欢折磨猎物?艾格早就停止了此类追问,重复的问题只令人感到厌烦。
沉默双眼映照着面前祈求的脸。这一刻他想要的答案很简单,医生在船上,德洛斯特也在船上——
“那条人鱼在哪里?”
“不。艾格。”
陡然从过往里回神,老人慌张道,“不要去找那动物。”
“你知道那动物在哪里。”
老人却只顾劝诫:“一个人只能背负一个诅咒,更强大的诅咒会覆盖原先的诅咒——就算你身上原有的诅咒足够牢固。但是艾格,听我说,最安全的地方本该是堪斯特岛,那是被它遗弃的领地,现在德洛斯特发现了,你得去其他内陆——早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年,随着堪斯特的强大,它的诅咒就已覆盖了你原先的诅咒。”
“人鱼对德洛斯特确认过,恐惧的诅咒已经生效了,它的诅咒在生效。”
……原有的诅咒。艾格没有把这疑问道出口。
联想来自于这段航行中所有与这种动物的相处,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了一双始终跟随的灰眼睛。
“也不要相信德洛斯特。艾格,他不知道解除诅咒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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