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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司马昀等人进入了淮远王封地最东边的沧甲城地界,但他们在天黑前没能来得及赶进城中,当晚只好支起军帐,驻扎在沧甲城东郊了。因为司马昀事先没有让人沿途通报,再加上随行人数不多,他们又是日落后才走出幕嶙山脉的,所以沧甲城内的太守和守军将领并不知道当晚城外驻扎了皇上的人马。
灨章(赣江)一带,初春时节回暖较早,但天气易变,乍暖乍寒。入夜,气温突降,司马昀被冻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于是起身披了件双层夹袍,去了陈远帐中。小番儿要跟着,被他拦下了。
陈远还没睡觉,竟然拿着针线在灯下缝补衣服。见司马昀来了,他刚要站起来,司马昀摆摆手,“没有旁人,省了这些繁文缛节吧。”
司马昀坐到陈远身边,拿起他手中衣服的袖子,“没想到朕能号令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还会这些?”
陈远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臣可不像皇上,不食人间烟火。这些年南征北战的,文君也不是总跟着我,身边没有女人,辎重不能过多,衣服自然也没有多少。好好的衣袍,总不能破了就扔掉。军中都是些将军士卒,让他们缝还不如自己来得方便些。”
“谁说朕不食人间烟火?百姓的疾苦都在朕心里,待解决完淮远王的事,朕一定要平定四方边境战乱,修改立法,颁布新政,还百姓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谈何容易啊!皇上知道平常人家是怎么生活的吗?知道无地无粮的日子要怎么过吗?”
“无地无粮?可以用银子买吧?”
“要是也没有银子呢?”
“总有办法可以赚钱,要不怎么会有商贩集市呢?”
陈远笑着摇摇头,“真要是那样就不会有流民了。皇上自有国之大计要运筹帷幄,百姓也有平常日子要小心算计。皇上是不能体会那种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苦楚的。”
“唉?!”
司马昀双眸一闪,“朕还真想知道平常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这样吧,明天先不叫他们拔营,你陪朕进城去体味一天民间疾苦如何?”
陈远放下针线,“皇上是想去游玩儿吧?再说那也太危险了。”
司马昀却真的来了兴致,“哪有什么危险?你不说怎么会有人知道朕是皇上?再说有你在身边,太序和羽林军就在城外,余凌的大军也很快就能赶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嗯,就这样定了,明天你随朕进城。”
陈远见司马昀满脸的兴奋之色,又想难得见他这样高兴,便不忍心再多加劝阻,“嗯……行是行,但进了城你要听我的。”
“好!”
这时帐外突然有羌笛响起,曲调清脆高亢,充满悲凉哀婉之感。两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司马昀说:“是你的人吧?”
陈远点点头,“青衫军里有很多部族战乱中流落至汉地的羌氐、羯鲜和匈奴,想是随军东进,离家越来越远,思乡情切吧。”
“羌氐?他们一定是最熟悉西越的人。所以说要想彻底平复西越对我大晋边境的侵扰,还是要等它日返京后,之遥带兵前往才行。”
“嗯,我一定打到越之国都,让他们再也不敢东犯。”
陈远说着抓住了司马昀的手,“怎么这么凉?冷吗?”
司马昀向陈远身边靠了靠,“嗯,朕本来已经睡着了,刚刚是被冻醒的。”
陈远摘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司马昀身上,又把他的衣袍裹了裹,然后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肩膀。
见陈远只穿了件单衣,司马昀问:“之遥呢?”
“我不冷。”
陈远的手暖暖的,热量传到司马昀的手臂上,很舒服,他禁不住往陈远怀里缩了缩。
陈远的衣服缝完了,两人都不再说话,靠在一起听婉转凄凉的笛声。听了一会儿,陈远不知不觉低低地跟着和起歌来,是胡语,司马昀听不懂,但想来应该是思念故乡的歌。他闭上眼睛,突然就想起了远嫁匈奴的长公主。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常思汉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还故乡……
陈远的脖颈上渐渐感觉到了司马昀均匀温软的呼吸。他轻轻低下头看过去,司马昀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惠仑听说司马昀和陈远要扮成平民入城,先是阻拦了一阵,但见司马昀决心已定,只好让人拿了两袋银钱塞给他们。并一再叮嘱陈远,天黑关城前务必返回。
进了城,司马昀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那是陈远从没见过的昱昌,一路上瞪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美目,对什么都好奇,看见什么小食都想尝,被陈远从一个香料摊前拖走的时候还把好看的嘴唇撅得老高。
中午坐在茶摊前休息的时候,陈远低声问司马昀,“你不是不吃外面东西吗?”
司马昀咽下塞了一嘴的膏环(一种食品),喝了口茶,“现在又没人知道朕……我是谁,怕什么。”
这时茶摊伙计过来给他们添水,陈远抬头问他,“请问这位小哥,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吗?”
那伙计看看两个人的穿着,虽然都穿着青衫布衣,但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尤其是面白如玉的司马昀,吃完了东西还拿出一条绢帕来擦了擦嘴。伙计说:“听口音,两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们是从江北过来的,想各处看看。”
“那要看你们二位有没有什么喜好了。城北有赌馆,城南有烟花柳巷,从这儿向西穿过两条街有座榭兰桥,那儿是个斗鸭场,今天下午正好就有一场,要去的话赶早儿。”
陈远看看司马昀,笑着说:“怎么样?想去哪儿玩玩儿?城南如何?”
司马昀瞪了陈远一眼,“早听说江南一带流行斗鸭,却没有亲见过,咱们去榭兰桥吧。”
下午,两人按照伙计所指找到了斗鸭场。斗鸭是在水里,桥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陈远本来对斗鸭没什么兴趣,可司马昀因为看不到水面急得直跳脚。没办法,陈远只好拉了他的手往人群里挤。亏得陈远身大力壮,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最前面。
人群里时不时地有人欢呼鼓掌,看了一会儿,陈远也被吸引住了,艳阳高照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两只五彩缤纷的雄鸭,时而振颈羽,时而竦六翮,每每冲到一起时必鸣声阵阵,水花四溅,场面甚是壮观。两人很快就随着人群开始一起叫好抚掌。来观战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前呼后拥左右晃动起来,陈远和司马昀中间逐渐地挤进了一些人。
两只鸭子正斗在兴头儿上,突然人群里传出一声尖叫——有人落水了。那人不会游泳,在水里一边叫着“救命”
,一边拼命扑腾起来。岸上的人都把目光从鸭子转到了水里的人身上,很快有几个人跳到了水里去救他。
等那人被救上来,骚乱平息后,人们再回过头去看鸭子的时候,陈远惊恐地发现司马昀不见了,挤来挤去地找了几圈儿,还是没有他的身影。没办法,陈远扯开嗓门儿,大喊起“龙公子”
来,这是他们进城之前说好的称呼。可陈远的声音很快就被人群的欢呼声淹没了。最后陈远满头是汗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又四下找了半天,还是没有。这下陈远真的慌了,他顿时觉得两腿发软,天旋地转——他把皇上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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