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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田先生的中国话略为别扭,但不影响交流。李阿冬笑微微地一点头,又叹了口气,“生意不好做啊。”
难民乌泱泱涌进上海,把物价抬成了天价,增田先生颇为同情地也一点头,“不错。不过-不必担心,很快-会得到解决的。”
李阿冬暗骂日本人无耻,明里唱了好大一番苦经,把去香港的事推脱为寻找新商机,还扯了会香港饮食和上海的不同,言下之意哪天要请增田先生吃饭。增田先生没见着明芝,但自以为得到李阿冬的许诺,有机会从容劝说她投日。再说手上有徐仲九这个“人质”
,不怕季明芝跑到哪里去,他不急于第一次上门就得到答复。
增田先生很礼貌地告辞而去,李阿冬送到车边。再回到客厅,宝生已经下楼,正在盯着佣人收拾掉茶杯烟灰缸。李阿冬站在门边,抱手看他吆五喝六,一边寻思:明芝见重庆来人,是宝生在外头把的风,他听到什么没有?重庆那边,怎么说?
季宅的佣人看见宝生比看见明芝还怕,片刻间客厅回复原样。宝生一屁股坐下,随手把手杖往茶几上一搁,朝李阿冬一抬下巴,“许了什么好处?”
李阿冬不跟他一般见识,走过去在水果盘里仔细挑梨,“没具体的,只说商会和妇女会可以安排位置。”
宝生哼了声,“打发讨饭的啊!”
李阿冬笑笑,“你那边怎么样?”
宝生拿了个梨大嚼,含含糊糊地说,“劝我们别当汉奸,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骂了句粗话,“话都不会讲,要不是老子瞧不上日本人,不然叫这混账东西瞧瞧,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管不着!什么世道了,还拿老一套压咱们!狗杂碎,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那点事。”
李阿冬慢腾腾削了梨,用毛巾抹过手,才拿起来咬了一口。他垂下眼帘,以隐藏不屑的笑意,“那你想-”
宝生不耐烦地打断他,“说归说,总不能真的当汉奸。”
李阿冬点头道是。
宝生皱眉盯了他一会,“别动歪脑筋,别说明芝姐,我先容不得你!”
李阿东哈哈笑着说,“怎么会。就算我没读过书,也知道国难当头。”
他收住笑,凑向宝生压低了声音,“如果哪边都不靠呢?租界里一样讨得到生活。”
世道再乱,人也要吃饭睡觉,说不定来钱还更快,有今天没明日,钱花了才是自己的。只要看香港就知道,上海过去的,一个个花钱如流水。
宝生微微动心,随即想到徐仲九,本来未必不行,但既然要从日本人手里夺人,干完自然跑得越远越好。宝生一直不喜欢徐仲九,此刻更是眼中刺一般,最好徐仲九熬不住刑早早叛变,又最好他赶紧死翘翘,免得连累别人。不过,宝生心里也很清楚,就算徐仲九想死,只怕日本人也不答应,不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怎么可能让他死。而徐仲九干了这么久,恐怕很清楚叛徒的下场,没拿到一定保障前绝不可能低头。
他扔下梨核,抓起毛巾擦了擦手,握了手杖起身要上楼。
李阿东冷眼看他一瘸一拐,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搞倒宝生,明芝手下得用的人只剩他,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说了算。搁从前他不敢想,然而世道变了,不是么。
手里的梨冰冷甜腻,李阿东牙疼似的吸了口气,对自己胆大包大的想法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他微笑着放下梨,反正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祝铭文来过,徐仲九的待遇又改善了些,他的伤还没大好,但肯定死不了。那天祝铭文一口咬定一切皆是误会,更说起谁谁谁,从前诸事一笔勾销,如今被日本人委以重任,仕途得意之极。
“老弟,何苦呢,只要你一点头,我立马送你和季小姐团聚。”
徐仲九不吭气,祝铭文也不急,前面是他逼得太紧,教徐仲九充了回好汉。现在,季明芝自投罗网,进得来出不去,等把需要的都拿到,再慢慢泡制他俩也不迟。祝铭文又点一支烟,边抽边想,他倒要看这两个能挺到什么时候。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放晴数日,顿时热得穿不牢绒线衫,贪靓的女人更是早早换上单旗袍。
这天陆芹带了儿子上季宅。
进门她把小人递给宝生,“叫哥哥,跟哥哥玩。”
任由一大一小面面相觑,她自己朝沙发上坐了,指挥佣人泡茶做冰淇淋,“是新茶吗?先倒水再加茶叶,否则泡出来黄扑扑,既无卖相也没吃相。冰淇淋要多加点芝麻,小宝喜欢芝麻多的。”
自从上海沦陷,陆芹夫妻俩坐困租界,少了许多消遣,只能在吃上讲究,短短数个月长出不少肉,双下巴也初露痕迹。她本来是个美妇人,胖了仍然是福态的漂亮。
陆芹理了理旗袍的下摆,“明芝呢?她不见客,可我不算客人。”
宝生向侍立的丫头使个眼色,小姑娘上前答话,“医生在帮太太看脉,一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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