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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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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真的?”

“真的。”

我不相信她的话。但她的目光却给人一种诚实感。但愿她不是住在那样的一座凶宅里——她说自己家不是什么别墅也不是现代公寓,而是一个老旧的院落。她描绘的房子有一个带阁楼的大屋顶,院里有一棵大橡树。原来还有一幢相连的南北向的耳房,后来不知为什么拆掉了半边。我问她“你知道你们的房子原来住过什么人家吗?”

她咬咬嘴唇“我们也不知道,那都是多么久远的事儿了。听说以前一个旧社会的什么局长住过,更早时住过一个牧师……”

我的兴头来了“外国人吧?你们住了外国牧师的房子?”

梅子笑眯眯地看我“我也不知道嘛,只听人这么说。我妈说的,她也不能证明是不是真的。反正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这房子太旧了。妈妈说我们这儿离大教堂不远,可能一百多年前属于教会。现在那个教堂刚刚恢复活动没几年,我因为好奇礼拜天里去过一次,里面的牧师说话都是湖区土腔儿,他们这样读《圣经》——‘于四(是),广(光)就有了……’”

她学得惟妙惟肖。

她商量我什么时候去家里,说她弟弟也常领朋友回去,没什么的。我问她弟弟也有女朋友了?她说没有,他是市少年体工队的,那一伙都是他们队上的少男少女。可是我没有应允。我不想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那样的一个老式庭院里,或者进入她家的客厅,让她的一家人像看一个东部来的瘦猴似的。我摇头,她就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

她不太高兴了,说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怎么就不说啊?我鼓了鼓勇气,说

“因为我太瘦了。等我胖一些再说吧。”

她当然不会相信这是理由。其实她不需问什么理由。我不会贸然地闯到那片老城堡里去的。一切还要等待。深夜里我常常在心里说你竟然是那里出生的一个孩子!你如果生在别的地方该有多好啊!可是我又如此地爱你,此刻已经是难分难离了!

春天来了。梅子真的像是在等我“胖一些再说”

,再也不提让我去她家的事,只是常在小饭盒里装一些美味佳肴让我分享。可气的是我非但没有胖起来,似乎比过去还要瘦削。不同的只是唇上的一溜小胡须变黑了,它们长得长了,不得不用剃刀对付它们了。第一次使用剃刀是难忘的,因为下刀的那一刻是如此无奈,你不得不在心里想着他妈的,这一刀下去你就再也离不开它了。男人一动剃须刀也就意味着成熟了,小胡须将越刮越黑,如果是个连腮胡,那么不久还会收获一副铁青脸儿。成熟的青年,成家的日子。尽管因为各种原因,『操』劳,可恶的本职工作,一言难尽的o3所之类,让你男子汉的小腰细细的,肚脐那儿可怜巴巴地往下凹着,连稍硬一点的牛皮带都不忍往上勒,可你还是挨到了一个关键时刻。你得准备结婚了,结束美妙的恋爱时期。

我未来的岳母出现在小文印室里,这当然不是一种巧合。我现她胖胖的,一双眼睛正是梅子的杏眼之源。她站在那儿,两手合在胸前,不无认真地看着我。我觉得她只一眼就把我当成了自家人,那种温情的目光是无法遮掩的。她叫我“孩子”

,这使我心中有一股暖流潺潺流过,并将让我把这一幕长久地记住……事后我对梅子说,她像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你想象过我的母亲啊?”

“是的,我想她就像我第一次见过的那样,胖乎乎的,心慈面软,笑着,一点都不陌生。”

梅子的眼睛湿润了。

可是我凭感觉知道,事情并不会一帆风顺。我觉得有一股冰凉的风正从一座老宅里吹来,那儿是魔鬼徘徊之地。那些魔鬼在教唆一个脸庞瘦削的老男人,让他锁眉横眼地望过来,让我一抬眼就打个寒战。大概正因为如此吧,尽管未来的岳母也像梅子一样出了邀请,我还是没有走进那棵长了大橡树的院落。

在春天结束之前,我觉得o3所的头儿瓷眼越来越不怀好意地瞟人,他盯向我的眼睛里有一种屠夫相马的意味。阿莱告诉我,瓷眼已经找过脸上长红斑的处长好几次了,处长回来时见我不在,就一遍遍问我在工休时间都到哪里去了?阿莱从来不答。处长一直习惯并仇视着阿莱。种种迹象表明,我与梅子的事情瓷眼也知道了。这使我十分气恼。我对梅子说“这只是我们两人的事情,我不希望那个所里的人『插』手。而且,我恨瓷眼。”

梅子一切都明白,她知道这是父亲在找人了解我的一切。她叹息,眼睛红了。

我第一眼看到未来的岳父也与预料中的差不多中等个子,偏瘦,脸庞稍长,像所有握有重权或曾经握有重权的人一样,腮部硬邦邦的。他目光生冷,毫无暖意。他是我从o3所走向文印室的半路上相遇的,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此劳驾一位老人让我有些过意不去,尽管我一会儿就恨起他来。我们的谈话没法不突兀,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想有一次合乎情理的交谈。在他看来,作为一家之长的权威是足以控制整个局面的,而丝毫不在乎我与女儿到底进行到了何等地步。他是一个中心,其他一切都得围绕着他旋转,所以其他人的牺牲可以忽略不计。这就是我在后来、也是在当时的判断。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否决权一旦实施了,对自己初恋的孩子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而且他的理由在我看来是极其粗陋和卑劣的,甚至……有点下流。他只觉得我是一个东部乡野里来的单身小子,在一座城市里没有任何背景,属于被橡树路收留和怜惜的人而已。我想梅子不会不对他讲许多,他只要认真倾听就不难弄懂自己犯的错误有多大。白搭,这样的老人是不屑于细细倾听年轻人讲话的。这样的老人因为有了那样的经历,下半辈子也就得自以为是地打完算完。

我不知怎样努力压抑自己才没有骂出来。事后证明我这样做是对的。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这对我来说也是致命的损伤。我在那个尴尬的、令人无比气恼的现场,最后想到了可爱的梅子。是的,一切只能取决于她。别看她小小的身个,温柔过人,可是我想知道她的坚忍和毅力到底会有多大。她的执拗会最终解决问题的。

这种预计和前瞻对我来说并不难。我说过,我是一个经历复杂的青年。这一点她的父亲很快就会搞明白。简单点说吧,如果没有这两下子,还能把你闺女搞到手吗?你觉得自己院子里有一棵大橡树,住了人家牧师的房子,也就了不起了?你住这样的房子到底有多少合法『性』,还要另说哩!而我时下娶你的女儿,却是完全合法的。

后来事情尽管费尽周折,但一切都如同我之所料。总之我颇为坎坷地得到了一个梅子,也得到了一个永远不能休战的岳父。这也是命中注定。

结婚前后的幸福不必说了。需要说的永远只是那个硬邦邦的老岳父。问题甚多,只说我们的新房吧。

梅子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多好啊,爸妈都讲了,我们的小窝就安在他们那儿。反正他们房子大得住不了,爸说厢房连同阁楼的一半都可以让给我们住。我没有做声。

“我们好好计划一下吧,布置起来会很好的。厢房有一个通道,那是一个楼梯,它与阁楼相连,住起来方便极了……”

梅子眼睛望着远处,她已经在想象属于自己的居所了。

我摇着头。

“怎么?”

我说“我们可不能住在橡树路上。”

“那可是最好的一个区啊!多少人做梦都想挤进那里呢,哪怕是一个窄窄巴巴的地方,也比住到其他街区好啊……”

我还是摇头“住到那里我会做噩梦的。那不是我住的地方,我不习惯待在那么安静那么干净的地方。我们应该像其他刚结婚的年轻人一样,去找自己的小窝。”

“可是爸爸妈妈不会同意的。因为他们不放心我们。他们说了,先住这儿,将来我们有了更好的地方,可以搬过去嘛。一家子就该住在一块儿,这多么方便、多么好啊!”

“如果我们将来还是要搬开,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另起炉灶。找一个我们自己的地方吧,我们要自立,哪怕是简易楼、一室、公共卫生间的那种也可以。从头开始吧,这更合乎情理……”

梅子说服不了我,但也没有迁就我。岳母循循善诱,岳父却是以不可动摇的权威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耷拉着眼皮,可能不愿正眼瞧我,也可能早就厌弃了我这副单薄瘦削的身材,只声音低低地说着。他的声音有时微弱到极点,你好费力才听得清,不客气讲,有时会让人觉得这是一种不久于人世的人才能出的声音“简单收拾一下厢房吧,简朴些就行。条件就是这样了,将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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