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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语沉默良久。
“……公主,她会恨你的。[R1]”
大地裂开了深刻的缝隙,缓慢而不可抗拒。寒风刀子一般切过去。痛苦太久,人就麻木了。痛苦太久,人就不奢望幸福了。胸口是被扯开了吧,可是,可是为什么不疼呢。
那样最好。她说。
恨我最好。
亲手送走所爱感觉,让她也体会一次。那种绝望,那种无力,让她也体会一次。这样,她该不会再对我抱有幻想了吧。她该不会再喜欢我了吧。
永远不会了吧。
婉儿觉得棋语很奇怪,来叫她的时候吞吞吐吐,心里有什么事似的。她问是不是公主出什么事了,棋语说没有,说她只是想见你了。于是婉儿跟她过来。
殿门打开的时候,那个人小鸟一般撞进她怀里。随之而来是一股悲伤而压抑的气息。那气息排山倒海扑过来,淹没了她。
那个人拼命抱住她,面庞埋在她胸口,她感觉到这具身躯似乎在微微颤抖。她伸手摸她毛绒绒的脑袋,轻轻地,把鼻尖埋进丝里。她想说些什么,略微安慰一下也好。她猜想太平一定还在为哥哥的事伤心。她斟酌多次,却始终开不了口,总觉得写诗的时候也没这么难。犹豫之间,怀中人抬起头来。
她惊讶地现,太平居然在笑。笑得那样甜,那样美,那样可爱。好像从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好像生命中一切都是美好的。
明明躲进自己怀里的一瞬间,她好像在哭呢。虽然看不真切,婉儿莫名觉得她就是在哭。
也好,也好。大概一切终于过去了。大概她放下了那些不快。
于是她也笑了。
她牵起太平的手,也不知是谁主动的,十指扣了起来。手指交错在一起。
太平带她去后堂寝处。她说,今日宴会,我特意准备了件好衣服。
她说,你帮我换上吧。
褪去外衣,她只穿一件单薄的中衣。那件衣服下,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凹凸光滑。婉儿每次见到都会想,面对这样的女子,谁能心下不生出半点欲望,那是圣人。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圣人。
那是一件紫袍,内搭束袖的袴褶。婉儿为她系上袴褶背后的长带,披上紫袍,理好衣襟。腰间围上金丝蹀躞带[R2],戴起皮质护腕。婉儿绾起她的,带绑上,束一条珠玉抹额,青丝泻下来,黑色的瀑布般流动。为她绑好箭筒的皮质绑带,里头塞上数十枝箭。太平穿好马靴,取下墙上挂着的角弓。
“怎么穿成这样,”
婉儿笑着问她,“是要做女将军么?”
“婉儿不喜欢么?”
她凑上去。
脸贴的太近了,婉儿不敢呼吸。她一遍又一遍地沦陷。她只想吻上去。
太平倏地离开了。
“该走了。”
她说,“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她笑了。笑得那么纯良,让婉儿没有半点怀疑。她不怀疑太平对她的爱,更不怀疑她们会永远在一起。
此生唯你。她听见公主说。
傍晚的时候,乐府的人到齐了。笙箫吹起来,悠扬遥远。
婉儿在天后身边侍立,看着李治闭眼倚靠在凭几上。她看太子李哲进来,看相王李轮入座,看宗室其他亲王郡主鱼贯而入。她等着太平。
可是那个人一直没有来。
筵席终于开了,觥筹交错。宫里的歌舞伎上前来,献舞一曲立伎部《庆善乐》。一曲终了,舞女们纷纷退下。众人叫好不绝,婉儿没那心思,只引颈张望着。
一袭紫袍,左手拿着角弓。丝束在脑后,转头,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太平就这么走到众人瞩目的中心。
“阿耶阿娘今日兴致高,儿愿献舞助兴。”
说罢,她舞起手上的弓,身后的箭筒里,箭枝碰到一起,出响声。乐府奏起了乐,鼓声阵阵,颇有势如破竹的气概。一曲终了,太平停下来,站定。
“阿耶,我这一舞如何?”
李治早已看不清楚什么了。他明白,公主也是碍于礼节才问他。于是说:“不愧吾儿,此舞甚妙!”
天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她这么些天,终于看见不再是低眉垂眼的女儿。她笑着问:“月儿,你一个女孩子,又不是武官,怎么打扮成这样?”
“既然我不能穿,就去寻得世间最伟岸英武的男子,让他做我的驸马。那时候,阿耶阿娘把这件衣服赐给他可好?”
她太会演了,似乎是一种难说的天赋。无论是装作酩酊大醉,还是装作楚楚可怜。如今,她能一眼不看婉儿,她能笑着说出这些话。
“是啊,这两年过于忙碌,竟然忘记你的婚事。”
天后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再者,我也舍不得你离开。”
婉儿就在天后身后,甚至不需要动作,只要微微一瞥就能看见。太平却不敢看她。
“阿娘,女大当嫁嘛。再不给我招驸马,以后没人要了,你们还得养着我。”
她笑说。
一席话说得众人忍俊不禁。交口称赞公主是个聪明机敏的女子。
婉儿在想什么呢。她会不会冲过来拉住我的手,带我离开。如果这样,我就跟她走。如果这样,我便死也与她死在一处。
太平紧紧握着右拳,指甲一点一点陷进肉里。之后从宴席上出来,她才现掌心已被掐出了血。她看着这双手,看着那暗红青紫的指印,看着麻线割出的伤口还没痊愈,又被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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