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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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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之后,茅舍里燃着灯烛,晕黄光色穿过半开的门扇,疏疏一络洒在阶下青石上,滑鉴可见人影。茅舍门梁稍矮,商之弯腰而入,只见室中四面徒壁,摆设简单,不过一塌一案,两块坐毡。虽则简陋,却是处处纤尘不染的洁净。书案上除有书帛竹简,还放着一张古琴,案旁暖炉烧有茶汤,雾气氤氲,想是方才还有人在此待过。

“此间茅舍是相爷在闻喜的居所,他素来喜欢清静,除了我之外,尚公子还是第一个进来此间的外人。”

老者絮絮叨叨地说着,案边坐毡半旧,虽干净不见瑕疵,他还是以衣袖拂了拂,才请商之坐下。又盛出沸腾的茶汤,恭敬递到商之面前,脸上的笑纹在烛火下分外深刻:“是用这两日新雨煮的茶,茶叶还是丞相去年夏初亲手捻揉的庐山云雾。若老奴记得不错,尚公子的母亲生前最爱喝的,便是丞相泡的庐山云雾。”

“什么?”

无缘无故提及母亲,商之自是大吃一惊,皱起眉,微微笑道,“恕尚不敬,阁下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老者白发苍苍,双目却清明得很,仍是和煦笑说:“奴确实是老了。六七十年的记忆堆杂,都快混淆了。不过刚才看到公子的一刻,老奴还是记起了那一日……二十多年前,那时还在江左,老奴从司徒身边调去服侍相爷时,那一日正逢郗家女君绋之及笄,相爷让老奴在宴上以竹叶即兴吹了一曲庆贺,郗家女君十分欢喜,和公子方才一般,也赞了一句好技艺。那是老奴第一次见郗女君,印象倒是分外清晰。”

“是么?”

商之面容冷静,努力压抑住紊乱的气息。

“是啊,”

老者对他的冷淡浑不以为意,含笑打量着烛火下商之清秀孤冷的容颜,叹道,“公子好容貌,眉目间,依稀就是当初郗女君的风采……”

他话未说完,但闻“哗啦”

一声,商之蓦地推开窗扇,将茶盏中的汤汁尽数洒出。老者神色惊愕,目中锋芒毕露。商之悠然笑道:“对不住,我累了,想要先歇息。”

“奴真是老了,碰着谁,都喜欢念叨几句往事,商之君莫怪,”

老者复又笑容满面,“请随老奴来内室。”

他推开嵌于左侧墙上的门扇,入室燃了灯火,铺好被褥,转过身时,却见商之僵立在门外,双目紧紧盯着正北墙面上的一卷画绢,眸底思念深深,却又有怒火熊燃。

墙上画绢间泼墨流畅,线条细腻,素白的绢绸虽已微微倦黄,却仍挡不住画里薄暮日冷的逼真,红叶积地的明媚。赤云青霭之下,那亦是一座山间空谷。深潭边有女子云裳翩然,衣袂纹边,绣着清雅蔷薇。纵然画里那女子只见侧面,但秀美绝伦的容色却是呼之欲出的灵动。那眉,那目,那嘴角的温柔笑意,正是商之再熟悉不过、母亲的容颜。

“丞相大人果然才德旷世――”

商之忍无可忍,咬紧牙关,怒极反笑。

老者却似不以为然:“郗女君已然去逝多年,相爷不过是睹物思人……况且,作这副画像时,郗女君已与我家相爷有了婚约,并没什么逾越伦常道德的。便是后来――也是郗女君违背了婚盟,相爷却是一生孤家寡人,至情至信,不曾忘怀她半分。”

“什么婚盟!”

商之厉喝,目光赤红散乱,面容更是在一瞬间苍冷无色。

“什么?婚盟?!”

三日后,济水之南,雍州重镇安邑的云阁庭院里,午后微风徐徐,正值春光明媚,慕容子野懒洋洋坐在藤架下,本来正与阮靳喝茶说话,骤然惊闻裴行与郗绋之在二十五年前的婚约,顿时被茶汤呛得半死不活,面红耳赤咳嗽半响,喘着气追问,“尚的母亲怎么会与裴……裴行有婚盟?高平郗氏不是和闻喜裴氏素来不合,怎么会有婚约一说?”

“是阿彦信中写的。二十五年前,你我还未出世,你如今问我,我也是不知内情。”

阮靳耷拉着脑袋,言词慢条斯理,神色颇为矜持。

“扑-簌-”

,白鸽在阮靳怀中扇了扇翅膀,转过细软的脖子,直直瞪向石桌上的茶盏――从柔然王城到济水之南,飞了两日两夜,它已经是筋疲力尽,谁料落到此人怀中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喂它一口水解乏。

“乖。”

阮靳温柔抚摸鸽羽,终于拿过茶盏,细细喂它。

慕容子野独自噎了良久,忽然叹气:“尚却不知道这件事,要是知道了……”

他没来由地一个寒噤,摇摇头,不敢去想。

“灭族之仇他都能忍,何况是这些,你尽管放心,”

阮靳却似若无其事的模样,“细作那边有消息来么?”

“有,裴行已离开闻喜南下,今日渡济水,傍晚时会到达安邑,歇在驿馆,”

慕容子野放下茶盏,心中揣思几番,还是不放心,“不行,今夜子时,我要走一躺驿馆。”

“你去?”

饱存质疑的声音从藤架后的书房里冷淡传来,萧少卿坐在书案后,正疾笔给郗彦写回信,头也未抬地否决,“裴行身边高手环卫,还是我去的好。”

慕容子野知道他是瞧不起自己的身手,一时横眉怒目,但想起上次在邙山白马寺交锋时的狼狈落败,又觉脸面无颜,气短三分,哑着声找不出话去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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