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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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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元帝猛咳了一阵,就着梁进忠的手啜了一口雪梨四神汤。只这一岔,已忘却了方才的谈话,思之良久,才叹气道:“朕让史官进献国史,朕要看看他们的起居注上都写了些什么。某年某日,在某殿接见了某人……这些朕不记得的事,朕让他们帮朕想起来。

“可是……咳咳!”

靖元帝强压下一口血痰,情绪激动道:“他们一个二个都要做董狐南史!说什么明君不应干涉史笔,宁愿让朕杀了他,都不肯给朕看。”

说着说着,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了下去,以手掩面,似在悲泣:“可朕只想见一见故人!‘亲友皆零落,旧齿皆凋丧’……朕除了故纸堆,还能在哪里看到他们,听说他们呢?”

厚毡帘后的哭声还隐约透入,夹杂着十二月的冷风,飘渺而又萧杀,似离群孤雁的凄厉哀鸣。杜蘅心中溢满了悲伤,抛开爱恨,他是真真切切地同情这位操劳一世、凄凉收煞的帝王。只歇了一会儿,靖元帝就似睡着了一般,嘴角含着莫名的微笑。正当梁进忠要引杜蘅告退,靖元帝又突然发了声,声音里满是欢喜,似看见了什么喜爱的物事:“你知道么?朕后来又看见了他……”

冷风陡然从天井中涌入,激得人浑身一凉。杜蘅半直起身,不可置信道:“什么?”

但见靖元帝眼神呆怔,口角流涎,杜蘅升起的一线希望又很快泯灭了。靖元帝期期艾艾道:“那一年是靖元三十四年,不……三十五年,朕的万寿节。朕在花萼相辉楼上与民同乐,放眼望去,楼底下树树红梅,处处灯彩,他一袭白衣,眉目如昔,就掩在百姓之间,对朕笑呢。可朕再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哎,往后朕年年盼着他来,他是铁了心的教朕难过,不肯原谅朕……”

杜蘅悚然一惊,靖元帝还在喃喃念个不休,他却已想起广仁寺里的那一幕异状。他在屏风暗影之处,分明看见一个穿白的人。

“陛下……陛下……”

靖元帝在杜蘅的声声呼唤中醒来,他全然忘了方才在说什么,只是全神盯视着他,似要将他的面容刻印在骨子里,带去另一个世界。

杜蘅伏在他的腿上,哽咽道:“陛下,当年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求您告诉侄儿,侄儿死也瞑目了!”

他一连问了三遍,靖元帝的瞳仁才渐渐聚焦,他看着头顶的九枝铜灯,那晃荡不歇的光芒,刺眼灼人,正好似他和他的最后一夜……

案上的帖金灯笼红得亮眼,一个肤若凝脂、妩媚娇艳的女人跷着腿,坐在狭窄的陋室里,也像是自九天坠落的明月。虎豹纹的皮制长裙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她伸出染着蔻丹的十指,毫不庄重地在秦容臻胸膛上一点:“陛下,你找我办事情,总得拿出点诚意罢。”

秦容臻一把拂落这个女人不规矩的手,冷着脸道:“听舍妹说,尤姑娘精擅易容之术。朕已经答应了,尤姑娘但有所求,朕无有不允。”

坐在他对面的,赫然竟是失踪多年的赤凤堂主尤桐芳!按年月推算,她此时应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妇,可看她的肌肤雪白如霜,脸蛋好像夭桃着绯,说是二八之年的处子也不为过。

他话音一落,尤桐芳就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只有在临近破音的那一剎,能听出老人喑哑的嗓音:“还姑娘姑娘的,没大没小!你的小嘴儿这么甜,那么便试着猜一猜,本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秦容臻对她修习的邪术早有耳闻,也不点破,漫猜道:“姑娘既与我父同辈,即算出名较早,说句不中听的,也该四十出头了罢。”

“四十出头!呵呵!哈哈!”

尤桐芳装有金钩的那只手作势掩面,不胜娇羞地一笑,“我今年已经七十有二啦!”

此话一出,秦容臻目瞪良久,才摇头道:“尤前辈奇术通神,不知可能俯允侄儿所请?”

尤桐芳撕开红唇,露出一口镶金包银的假牙,似要微笑,却狠狠一哼,霎时间换了口气:“你那个爹爹不老实,不是个好人!”

秦容臻听她不忘旧账,犹在记恨永安帝登基,心下不禁好笑。再一思之,当日联手除暴、逐鹿天下的一群少年郎,如今只有这个远离皇权的女舵主还身在人世,得享天年,实在可叹。

尤桐芳银牙紧咬,柳眉倒竖,赌气道:“没成想他的好儿孙也有求我这个江湖散人的一天!好罢,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爬在这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姑奶奶’,我就出手帮你,如何!”

“混账!”

秦容臻听得怒火中烧。这个女人不守天家规矩便罢,竟然还胆大妄言,折辱天子,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看他勃然变色,尤桐芳只是一笑,旋身向外,不规则的裙摆扫过秦容臻的鼻尖:“好罢!恕老娘我不奉陪了。你就看着你那个小情儿死于非命罢。”

秦容臻发急道:“尤前辈!”

尤桐芳停下脚步,笑吟吟地看着他,颔首道:“想好了么?”

秦容臻忍着羞怒,果然跪在地下,磕一个头便喊一声“姑奶奶”

,浑身像火烧似的发烫,羞耻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尤桐芳凝眸注视了他许久,才一挑秀眉:“把那个囚犯带上来!”

秦容臻巴不得有她这句话,忙不迭道:“侄儿谢过前辈!”

又朝外喊道:“带上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拖着伤腿,被四个太监一瘸一拐地押了上来。尤桐芳掀起他的破布衫,在那结实紧密的身体上拍了拍,笑道:“好!好!身形肤色,已自有了三分相像。”

她两手戴上了布套,从皮箱中取出了许多金针、金镊子、金剪子、药筛、药碾等物事,琳琅满目。她一面做着准备,一面撩了那个吓得腿软的青年一眼:“小伙子,你又是犯了什么事,平白遭此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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