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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嘉低头搓着手里的干草,说:“我问过我爸差不多的问题。他后来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和那个女人分开了。没过多久,我妈身体查出了毛病。她是活活把自己熬干了。我爸那几年特别不顺,做什么都状况百出,早年攒下的家当差不多都赔了进去,为了给我妈治病,房子和车都卖了。我妈从医生那里听说手术的预后效果也未必理想,花大钱最多也只是拖上几年,她不想让我爸为难,死活不肯再继续医治,也拒绝手术,求着我爸把她带回家吃草药静养,其实就是回家等死。结果她死了,我爸也垮了。他离开马场也好,留下来迟早把自己喝死。”
“你妈妈,她是太为别人着想了。她是个好人,但我绝对不想像她一样活着。”
陈樨悚然道:“你也不要走她的老路。”
“她死之前总是哭,不是为了自己,是担心卫乐。断气前,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还要拼命掰我的手,把卫乐的手塞给我。我说过我做不来的,我不是她,我没有办法彻底为另一个人活。她总说对不起我,但是除了我还有谁能无条件地守着卫乐?我只比卫乐大一斗烟的时间,可这辈子我都是她哥哥,我们都没有选择。
“你做得还不够吗?”
“不,我把事情搞砸了。”
卫嘉的话轻飘飘地,陈樨的心里却很沉。他从一开始漠视她,到愿意搭理她,现在终于开口对一个即将离开,也许再也不会见面的过客倾诉一二。然而以她浅薄的人生经历,她能说什么呢?说“我们都不是神,只能问心无愧,不能强求事事如意”
?这话固然漂亮脱,可落在他和卫乐身上的苦楚是真真切切的,不会因为这完美的废话而减轻半分。
她尽到最大的善意也只是做好一个倾听者,跟他的枣红马一样。陈樨不再多言,默默嚼着手上的黄瓜。她忽然有个冲动,很想在自己偷拍过很多次的那个后脑勺上摸一下。当她这么想时,她的手已经先一步执行了这个动作。
陈樨摸第一回时,卫嘉侧头看了看她,她摸第二回时他把头撇开了,笑着说:“你吃东西洗手了吗?”
“一身马骚味的人还瞎讲究!”
陈樨收回手,她已经忘了那个悲惨的故事,满脑子都是:哇塞,他的头为什么那么软,摸起来手感真不赖!
卫嘉给枣红马喂了块星星形状的胡萝卜。陈樨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把“嘉嘉”
误认为马的名字闹的乌龙,说道:“现在看来这马跟你有点像。”
“我……的脸有那么长吗?”
“不是!我说的是眼睛,你们长着一样的眼睛。”
卫嘉掰过马头,与它的眼睛两两对望。“像吗?哪里像?”
陈樨觉得有点儿犯傻的他也十分有,他应该多一些这样的时刻。卫嘉和枣红马都有着瞳仁清亮的眼睛,看人时沉静又悲悯,透着股逆来顺受的通透。这样的眼睛是美的,可陈樨并不喜欢看。
“它到底叫什么名字?”
“秧秧,我妈是这么叫它的。”
“哦,卫秧秧。是怏怏不乐的意思吗,这名字也跟你很搭。”
“一匹马哪来的姓。”
“马怎么了?”
陈樨理直气壮道:“既然你不让它姓卫,我把我的姓赐给它。从今往后它叫‘陈秧秧’。沾了我的福气,它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吧,陈秧秧?”
她的自来熟连马都不放过。卫嘉怕再说下去她要给万事万物都冠上陈姓。他主动问:“你为什么会学骑马?还骑得那么好。”
“我也不知道呀。大概是我有天赋吧,说来真奇怪,无论我做什么都能随随便便成功。”
“吹牛也吹得很成功!”
陈樨锤了他一下:“你别不信,我爸妈给我报过好多兴班,尤其是我妈。什么舞蹈啊,马术啊,游泳啊,只要我不是特别讨厌的事,我都能做得像模像样。我成绩也还行……你笑什么,你也觉得我成绩好很奇怪吗?”
陈樨从小学到高中上的都是昂贵的私立学校,混迹在各种富二代的圈子里。她漂亮,有性格,别人玩的她都会,别人有的她也有,该疯该浪一点也没耽误。在这种氛围下她还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似乎与她给人的印象格格不入。大部分见过她成绩单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意外。
“嗯……觉得奇怪的人大概是认为你没有努力的必要。”
“你的意思是,我美得已经不需要智慧了?”
卫嘉对她的自恋已有些习惯,她说是就是吧。他随口道:“骑马、跳舞,把学习也算上……这些事里你最喜欢什么?”
“我什么都不喜欢。”
陈樨说:“只不过付出了时间,我就希望能有回报。”
“那你讨厌什么?”
“好像也没有。”
她说着自己被逗笑了:“哎呀,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好糊涂。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讨厌什么。我妈想让我今后学表演,她认定了我有天赋。我爸呢,他希望我参加普通高考,不要进入我妈那个圈子。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让我自己选。其实我根本没想过未来的事,真让我选,我什么都不想做,每天这样看着月亮呆就很好。”
卫嘉笑笑。一样的月亮也照着不一样的人。有人苦苦寻找意义,有人拼命摆脱意义。寻找意义的人有太多选择,才敢放肆地什么都不要。摆脱意义的人什么都想要,却无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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