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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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耀回头看一看巷子里,已是寂寂无人,便道:“这位李大人,当真是比传闻的还要……执拗些。别说我当差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便是如今盘点两京官场里,寻着这么一位,真是难了。”
金九华凑趣地笑道:“他在南京这里也有名的很呢。他原就是南京礼部的主事,听说脾气本来就怪,上官来来回回换了几茬子,他都没讨上好。前几年因为议礼的事,忽然交上运气了,发达了一阵,又被发到南京来,放眼南京官场上,更没人愿意搭理他了,谁想到他还有这么大的福气呢。”
三个人上了轿子。南京城自古繁华,街市里车轮嘎嘎声,行人脚步声,商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婴儿断续的啼哭声,在轿子外滚成一团笼罩着他们。
方维晃晃悠悠地想,高俭,大概十余年没有见到了吧。他努力在想,想得心里一阵阵发紧,怎么也记不清了,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
他本以为可以和他结伴一世的。
夜宴
南京镇守太监的府邸离夫子庙不远,端的是闹中取静,朱漆大门左右挂着“镇”
、“守”
二字的大灯笼,门口站着两个带着腰刀的宦官巡逻,见几台轿子落了地,连忙躬身迎上来掀起帘子。
大门缓缓打开,里头屋檐下站了一排亲卫,一水儿穿白色锦袍,齐声向里通传:“贵客到了”
。
金九华引着他们走上台阶,迎面一架黄花梨十二扇五抹大屏风,上面的画不是时兴的福禄寿或人物花鸟,而是一副大漠荒草孤烟的塞外秋景图。转过屏风,中堂正中间高悬一副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清风明月”
,下面摆着一架黑漆彩绘描金云龙纹剑腿平头案,案上一副白玉山子。
案头边站着一个人,高挑,瘦削,穿一身大红洒金曳撒,腰里扎着玉带,抹额上镶着玛瑙,通身打扮富丽堂皇,可是他本人气度冷峻,肃穆凛然,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正是南京镇守太监高俭。
高俭一步一步走近来,眼光落在方维身上,目光深邃,像是要说什么,但终于也没有开口,忽然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他,叫了一声,“弟弟。”
方维没有做声,任他抱着,过了很久,轻轻地回了一声,“二哥”
。
陆耀和金九华吃了一惊,这位威震南京的大珰,迎来送往向来是八面玲珑的,这不是平日客气礼节的一部分。高俭放开了方维,又紧紧拉住他的手,来回端详着,又道:“这些年竟是长得这样高了。”
方维听到“这些年”
,内心一阵酸楚,像是五脏六腑都化了一般,内心盘旋着轿子里想好的几句得体言语,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二哥的五官像是从未变过,又像是截然不同了,右脸上有一道黑紫色的疤痕,从面颊直穿到下巴,看得出当年皮肉外翻的惨烈。他是在宣大战场死过又活过来的人。
高俭见他盯着疤痕出了神,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别盯着看了,你这素日宅心仁厚佛爷一样的人,别把你吓坏了。”
他这才注意到同行的两个人,整肃神情,向二人笑道:“我们兄弟多年未见,倒叫人见笑了。”
陆耀上来见礼,高俭一早打听过他是武进士出身,又在冀州边防呆过几年,随意提了些故人名字,正是陆耀军中旧识。
陆耀道:“在军中也曾听得督公大名,督公率三千净军,操练有方,军纪严明,冀州军队人数虽多,倘有进犯,一击即溃,四散奔逃者十有八九。督公可有什么练兵之法,也好教导在下一二。”
高俭听得这话里三分恭维,七分真心,淡淡地道:“哪有什么好法子,我们这样的人,没了封妻荫子的念想,生平只爱两件事,一是惜命,二是图财,能体恤手下人的命,银子给得到他手里头,他就自然肯出力了,你说是不是?”
陆耀听得爽快,一迭声称是。
方维这些年来在神宫监,只管打扫供殿,采买香烛,每日间擦拭的香炉竟是比见过的人都多。听他们说边防经历说的热闹,知道自己插不上话,便低头微笑着喝茶。
金九华怕他觉得闷,在旁陪着说些南京风土人情。高俭道:“九华,你倒是正经该请教一下我这弟弟的学问,他是没上过内书堂的,可是他那文章还有一手好字,可比那些司礼监那帮随堂小太监们漂亮多了。”
金九华听了,忙赔笑道:“那倒是好极了,之前咱们府里园子刚修好,我们这些惯会舞枪弄棒的,于文字上一窍不通,找了外面几个酸腐儒生,还说素日有些文名,拟了匾额对联,督公看了,只摇头说不好。爷爷既是这次来了,便是如同天降甘露一般,便请爷爷赏光留下些墨宝,让我们日日看着,也好有些进益。”
方维听他一番场面话说得如同水银泻地一般,笑道,“二哥,这位金公公可是你名下的?真是好一张利口。”
金九华道:“小人可没有这个福气。我原是宣大的监军太监严公公名下的,后来他战死了,同门也多半跟着一起死了,只小人命大,就活了我一个。后来我们督公到了大同继任,小人便一直跟在督公身边,亲兵也当过,书办也当过,算下来也十来年了。”
寒暄了一阵,高俭便带着他们向后面园子里去。园子从外面看起来不大,绕过影壁是别有洞天,想是江南名匠用心设计的,从园子外面引着一脉流水,绕着花木深处穿折而来,在中间汇成一座湖,沿岸穿插着太湖石的大假山,上有藤萝掩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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