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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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喜欢在假山里、墙后檐下的藏来躲去,所以偷听到的,偷看到的实在不少。
于是我再接再厉道:“上次皇上弄得奴婢好疼,这些日子,奴婢天天想着皇上平安回来,想着皇上留在奴婢身体里的痛都变成甜了。”
我说得想吐,但他听得欢喜,却假装板起脸来说:“你是重臣之女,又是寡人的爱妃,怎么自称起奴婢来了?”
“贱妾宁愿是皇上的奴碑,能跟在皇上身边端茶倒水,好时时知道皇上是否安康。”
我摸不准这样的话他听多了是否厌烦,只是想这样比较保险,起码让他知道我满门上下都像我父亲一样对他忠心耿耿。总是要为父亲考虑的,再说皇上把我招进宫来,也不是没有牵制考察我父亲的意思。
我察言观色,他显得满意极了。是啊,为人尊者,谁不喜欢居下位者谦卑驯服,这多是没有例外的。也只有父亲对我是如此包容,看着我每每跟他唱反调还满心欢喜。
那一夜,我没有按惯例被带出,而是在皇帝的寝宫里呆了一整夜。我想,这一夜后,满宫满朝都知道我的受宠和我父亲圣眷正隆。
我想:这真好。
我想:在这宫里,我是要小心翼翼的,即便是不能让皇上爱屋及乌,也是千万不能给父亲添麻烦。这世上,我最关心的也就是父亲了,最担心的也是。我已经身入宫门,其他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小心谨慎,不触怒龙颜,已是上上之选了。这一生一世,
也就如此了。
想
有多少事,我们是刻意经营,本以为离着目的近了,却是渐行渐远。我在官中的命运便是被这命运的洪流卷得不知所终,到了我从未想到的一步。
在这如此冷清的地方,好多发生的,遗忘的,不曾注意的事不知怎么的都会浮上心间反复地,一遍遍地想,咀嚼得心都疼了为止。
那个父亲最小的弟子,眼睛又黑又亮的男孩,几乎就是和我一同长大的。想起来我那时真是没心没肺,少年不识愁滋味。还来不及明白情爱,一段年少的情事就远远飘逝了。
那曰进宫的路上,奶娘告诉我,他一直在后面远远地跟着,直到再也跟不进来,被深深的护城河和高高的宫墙挡在了外边。
那时的我,有太多的东西吸引我的目光,我太好奇。兴许是被父亲像男孩子一样地教养,我好动顽皮,样样事情喜欢搞个明白,而比我大几岁的他就是最好的跟班和犯错时的陪绑。我看的东西很多,读的书也很多,偏偏在情上却有些晚知晚觉。
直到在冷宫里呆了很多年,把年少时的事一一想来,有一天才忽然明白他为何总是那样专注的目光;为何总是那样处处小心,寸步不离;为何总是那样体量呵护,关爱备至……为何我要进宫,他竟比谁都要伤心。原来是爹娘尚可见上几面,而在他一作别便是来世了。
如今,让我常常念起的是他看我的样子。还好这一辈子,也曾有男子用这样的眼光看过我,仿佛这天地间只有我。让我可以在这样寒冷的时节里,可以闭起眼,假想着我正被这样的目光包融着。真的是好寂寞啊!都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日子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不知道我要是没进宫,我和他会怎样,他并不是父亲最钟爱的弟子,家世也并不出众,除非我定了心意,想必父亲并不会希望我嫁给他。可当时的我,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是心上人。他是个内向的人,什么都小心翼翼地藏着,我若是没有和他两情相悦,他又能做什么呢?最终我嫁了人,也不会再想起他,更不会有一曰明白了他的心意。
大约欠下的情债都要偿还,我就在这样的境况下怀念他的种种,而想必他早已妻妾儿孙满堂,我则早已成了陈年的旧渍,闲
暇想来可以聊以愉情,甚至成了连梦里也不会有的影子。谁知道呢。
有时会想,父亲原不该如此宠我,留到了十四岁还不曾定下一门婚事。否则,如今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恐怕正忙着跟小妾们争风吃醋,那是多么热闹,以我的心智,扮演一个贤德淑良的主母,把家中的一干人等管得服服帖帖,定是没有问题的。
当初登门求亲的人真是林林总总,要是答应了李将军之子……他早已立了赫赫战功,我已是浩命夫人了;若是答应了那年的新科状元,他的样貌是真的好看……
想啊想,如今我剩下的就只有想了。
我在想,那么多年里,那个已经离开这世界的人,我唯一肌肤相亲的男人,他在纷杂的生活中可曾想起过我一次?想起我的面貌,想起我的舞姿,毕竟我走进这冷宫的时候才只有二十岁,我那时还这么美,这么年轻。他曾那样地宠过我,难道半点没有因为我便是我,而不仅仅是重臣的女儿吗?
王美人
皇上班师回朝后的头一个月,除了在皇后、封贵妃、王美人那里用过晚膳外,每晚都是在自己的寝官里睡的,而我每晚都陪在那儿。满宫的女人都红了眼。我在想:我在这宫里的好戏怕是要上场了。
皇后,是一宫之主,他的结发,但也是太后的侄女,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事。她的独子本来理所应当地会是太子,可生下来说话就比别人晚,快二十岁的人了还痴痴傻傻若五六岁的顽童。这是皇后的痛,原本真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的女人,如今也只是端庄大度,做足一个皇后的样子。
可这对皇上,想来不是多了一个问题,而是少了一个。若是皇后之子真做了太子,当年自己年幼时,外戚权重的一幕又会重
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将这一系弹压了下去。
封贵妃,右相之女,也是四皇子的母亲。虽说皇上正当盛年,还未立嗣,可满朝上下都知道那必是四皇子无疑。
因为二皇子是个不知名姓、早已逝去的宫人所生。而三皇子是王美人生的,王美人是皇上从宫外弄来的女人。没有背景,没有身份。生了儿子,也不过只做到个美人。
其实在我看来,满宫的女子,最是不同的正是这个王美人。她真真是皇上自己挑的女人,不是在宫里挑,不是在贵族宫宦家的女儿里挑,也不是在邻邦进贡的女人里挑,那是皇上自己从人堆里拣的。
听老宫人们私下传,那时他很年轻,微服私访,是在江南的一个渡口,见到了这个渡他过河的船娘。听说她当时就唱着现如今还会哼给皇上听的江南小曲。听说当时天很蓝,水很绿,皇上的魂就被王美人眼里的一汪水勾住了。
宫里的女人起起伏伏,独有这王美人,即使是眼中的水已经干了,皇上也没忘过她,给她的总是让后宫女人妒忌得发疯,温柔得像水的笑容。那样的笑,我们都没得到过,那是一个男人给女人的,而不是皇帝对妃子的。也许因为王美人给皇上的第一个笑颜就是一个寻常女子给个陌生男子的,皇上就用这样的笑还她一生,因为这样的东西我们都给不了他。
王美人已经不那么美了,或许北地的气候太不适合这江南的小花,况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貌。但皇上时不时地总会去探望王美人,对三皇子也是青睐有加。也许那是年少的记忆,也许那象征着唯一一丝自由的空气。看见她,皇上兴许就能忆起他所拥有的天下,宫外的天下。也许只有和她,皇上可以谈一谈宫外的,与这宫廷毫不相干的事。
王美人温柔似水,虽说也是聪明女干,可在这偌大的宫廷里无依无靠,常有受宠的嫔妃欺到她头上,但无论她们在皇上面前搬王美人什么不是,最终没有好下场的都不是王美人。皇后明白这一点,我也明白。所以当王美人对皇上说我踩坏了她种的花,我没一句分辩,只是跪在皇上面前说:“都是贱妾不小心,改曰一定找来最好的花种,和王美人一同重新种过。希望王美人念贱妾年幼无知,宽恕1;吧!”
当即,我从头上拔下陪嫁进来的、母亲的传家之宝:碧玉牡丹,送到了王美人手里说:“死花远不及活花,妹妹愚顽,请姐姐不要嫌弃。”
王美人展颜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
相信皇上不会真介意我不慎踩到王美人种的花,天知道是不是她种的,但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我原本就不在意,又是皇上的脸面,何苦不大度些。想必母亲也不会介意,她给了我她最珍惜的东西,原本也是要我在宫里过得好一些。
明天,新皇就该登基了吧?这后宫里先皇的女人们明天就该听封的听封,出家的出家,殉节的殉节,会很热闹吧。唯独我们这冷宫是个例外,它永远都是那么冷,像冻死的一块冰。无论哪个皇帝走了,哪个皇帝又来了,我们不会变,不会被处置。因为这里就是我们的处置,我们出家的寺院,我们殉节的坟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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