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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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里反复传说着女人上的第一节国文课。那天女人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的娃娃们,镇定自若地摊开书本开讲“瓶中有果。儿伸手入瓶,取之满握。拳不能出,手痛心急,大哭。母曰“汝勿贪多,则拳可出矣”
。”
女人念完开始解读此文“小孩子都要吃饭,一碗饭能一口吞下咽到肚子里吗。不能。饭是需要一口一口吃得,否则肚子会疼,也吃不进去,咽不下去。果子在瓶子里,看看我手中的这个玻璃瓶子,肚大而口小,跟我们的肚子差不多。有哪位同学上来试一试,看一看咋把果子取出来,吃到嘴里。”
女人上课前就从家里带了一个不大不中的细口瓶,还叫义子试了一下,效果正好。有胆子大的学生上到讲台上做试范,一群小娃娃眼睛瞪得溜圆,听得可认真了。字正腔圆的声音回响在教室中,旁听的校长跟其它同事都说“不愧才女之名,用心了,是位好先生。”
阿新是她自个儿胡诌的名字,她本名叫郑芸,金鸡滩庄子各家各户的娃娃,名字都是刘老爷子取的,他还特别喜欢单字名,说新时代,新风尚。在那个年代,这也算得上是件不大不小惊世骇俗的事情了,有人就说他欺师灭祖,无视传统,目无祖宗,他一概嗤之以鼻“镇北算不上什么传承久远的地方,各家各户更算不上什么传承久远的高门大户。日新月异、动荡不安的年代,什么事儿都不要动不动惊镲二五,扯些有的没的,少见多怪,都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如今这世道都成甚样子了,还一天就晓得摇头晃脑,瞅人家的不是,一群不开化的老古董。”
刘老爷子这张嘴太利,别人说不过他,也就懒得说他了,反正是人家自个儿的事情,确实也不关旁人的瞎好。
薛勇跟郑芸成亲之后,就天天在土地上劳作,理旧垦新,一日也不得闲,如今庄子地多人少,谁种的地就归谁家了,外面的人来不成,旧庄子的人就这么多,刘家又是放任自流的态度。郑芸跟薛勇还是彼此称呼阿新跟小星,这成了两人间的专属呢称。那段经历时日虽短,但实在是太深刻了,刻在了两人的心里。
阿新跟小星这对苦命夫妻远离尘世,相依为命,象小草一样顽强地生活着。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阿芸也问过小星“那会儿为啥要帮我,你不怕吗。”
他说“傻女人,咱是一个庄子里的,乡里乡亲的,山不亲水还亲呢,何况不应承,你就是死路一条,我晓得他不肯杀我,想我入伙呢。咱又跑不了,迟应承早应承还不是得应承,都一样样皆,不应承又能咋办吗。”
阿新说“星哥,你心真好。”
小星说“好甚呢,还是多想了一天,害得你被牲口糟蹋了,这都是命啊,咱俩该有这一劫,躲也躲不掉。”
阿新说“那你咋不入伙呢。”
小星不屑地说“那伙人成不了个甚事儿,一群糊脑怂,都不咋正常,跟上他们,迟早把命丢了。我就是不入伙,跟他们耗着,时间长着呢,有机会我又不是不长腿,不会跑吗。我又不是这地里的庄稼,任人种,任人割,任人碾,任人磨。我本事大着呢,准有逃走的那一天。”
阿新叹了口气说“可惜糟蹋了哥这一身本事。”
小星悠然地说“说不上糟蹋不糟蹋,要说糟蹋,少掌柜那才是真糟蹋了,刘家人都是好人啊。如果没少掌柜少奶奶,咱能有这几十亩地,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不愁戴。听说如今外面都乱成甚了,这些年到处闹饥荒,饿死不老少人。你就知足吧,平安是福。”
时间的指针永不停歇,坚定而永恒,这一天,学堂里传来一个消息“解放了。”
女人不晓得解放是甚意思,只明白了两件事儿“学堂改叫学校,先生改叫老师啦。没几年,庄子土改收走了,铺子公私合营也收走了,掌柜的改叫主任啦。男人作了一年多主任调到民政局作了文员,铺子跟自个儿家彻底没了关系。”
刚解放那会儿,男人收到了海涛的来信,看过之后彻底失望了,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一个人喝了一整天闷酒“吾弟革命成功在即,吾因要事赴港,临行仓猝,未能与弟话别,平生一恨事也。
国内形势一片大好,抗战胜利,革命胜利,多次欲赴镇北见弟一面,事出有因,未能成行,今组织有命南下,时间紧迫,未能北上,正是风向北吹的时节,就让风带去为兄还活着的消息吧。
近年来一直在战区开展革命工作,未敢与弟明言,今胜利在望,弟若有意,可持此信与吾儿一晤,终有相见之日。吾儿现在沪南洋模范中学就读,名叫闫东生。兄海涛敬上。”
男人借着酒劲给海涛写了一份回信“吾兄见谅兄之心意弟铭记于心,然同患难易,共富贵难,道不同不敢再言同行,吾心已寂,苟活于世,了此残生足也。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吾追寻自由,然天下之大,无处安放吾身,吾追寻革命,然寰宇之内,无地可载吾心。打打杀杀,何来自由,吵吵闹闹,何来革命。强权不除无自由,贪欲未消难革命。弟刘林敬上。”
自打来了香港,海涛整天都不得闲。起初,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他感觉心情振奋,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后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他又感觉特别泪丧,心里面充斥着迷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要低估政治的无耻,政治的残酷,不晓得哪个人说的,也不晓得从哪儿听来的。从来都不想沾政治的边儿,只想干自个儿想干的事情。可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如今还是莫名其妙卷入了政治的漩涡,不白由主受了不白之冤。这都没什么,都能挺过去。事情总有雨过天晴,拨云见日,真相大白的一天。
最担心的还是林子,那个一世好兄弟。他心太善,理解不了那些恶。他心太软,能坚持到哪一天呢。他骨太硬,得遭多大罪啊。他眼太亮,能容得下这些脏水污垢吗。覆巢之下难有完卵,运动什么时候能过去,谁也不知道。
我是干什么出身的,多年秘密工作的经历,已经练就了一双勘破虚妄的火眼金睛,早已经从栓子的蛛丝马迹,察觉到了小娃娃的异常。这小娃娃一本正经打马虎眼儿,稍一跟踪、一打问就明白得七七八八。信子肯定是林子的娃娃,这娃娃这么小,就要骨肉分离,天隔一方,真难为他了。看他如今过得挺不错,挺开心的,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还是不要去打搅他的平静生活了,任他自由自在、自生自长吧。原本想着可以暗中照应一下,如今也不成了。还好当初给人提示过,生意买卖上多关照栓子,也算尽了点儿心吧。如今人走茶凉,也不晓得还能有些帮助吗。”
海涛被客客气气请回去配合调查,他知道再也回不来了。坐在地方空旷,墙面雪白,灯光明晃晃的大房间,他已经三天三夜未合眼了。他该说的都说了,该写的都写了。他知道人家想让他说什么,他偏不说。他知道人家想让他写什么,他装糊涂。他知道人家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还是低估了政治的无耻与残酷,他被判了个无期徒刑,差点儿吃了枪子。他还是庆幸自己这事儿没生在解放前,那会儿一准活埋了,可以省下一颗子弹。
他平心静气地入狱改造,平心静气地书写上诉材料。虽说明知道没啥用,没啥指望,他还是一份接着一份写,权当练字练笔了。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在平静而坚定地过去,黑暗依然笼罩着他,什么时候能看见黎明的曙光,没有人说得准,没有人说得清。
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一个蓝天白云、春光明媚的日子,女人刚从学校回到自家院子,就见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在屋子门口的阴影里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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