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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莫这么想,是不是这几天心力交瘁累着了?晚饭吃了没?再给您叫点儿什么?这时候可是不敢有闪失。”
君闻书摇摇头,睁眼看看我,又闭上了,“你也穿孝衣了。也是,你也是君家的人,你和我又一样了。”
我没说什么,这时候就不要和他争了吧。
半天,君闻书慢慢张开嘴,声音又苦又涩,“现在,君家……我当家了。”
我低下头不说话,难道要我说恭喜少爷?
“唉……”
君闻书的叹息声像从地缝里传出来的,让我的心为之一颤。
“少爷……”
我不知怎么安慰他。前世我一位交情很好的异性朋友失恋了,我每天一言不地陪他坐在足球场,我们是极好的朋友,无论我遇到什么苦难,他都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支持我。君闻书其实也可以做我的朋友,只是他是少爷,我是奴婢,身份阻碍了我们,我得守规矩。
“我和我爹虽然不亲,但他也是我爹,现在没了,我……”
泪从君闻书闭着的眼睛流淌在苍白的脸上,我的眼睛也酸起来。
“少爷,生死离别,佛说这是轮回,少爷只当老爷去另一个轮回了吧。”
君闻书并不睁眼,嘴里念叨了几遍“轮回”
两个字,然后说:“这人世也真奇怪,一个轮回要认识这个轮回里的人,全不记得上一轮回的事,难道,这人真的只是那演戏的木偶?”
我的心里也不好受起来。我是走了一个轮回的人,在第二个轮回里,我仍旧不知道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仿佛只是为了路过。像谁说的——我们攥着拳头来了,却摊开手走了,苦多乐少,终不能遂心。于是,我只好说:“少爷忘了?庄子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君闻书睁眼看看我,拉起我的手握着,复又闭上眼。我下意识地一颤,却也没再动,他手中的温度传过来。“司杏,若是有下辈子,希望我不是君闻书,希望我能认出你,多冷,我们都不怕。”
我的泪出来了。“多冷,我们都不怕。”
人很渺小,又限于各种身份里,更加渺小得不能随性,有时只是自己给自己设套子。
我无言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无话。
过了一会儿我才说:“少爷上床歇会儿吧,这档子大事离了还早呢。”
君闻书站起身,我侍候他洗漱,给他脱了鞋放下帐子,看看时辰还早,便在外间坐下,拿了本李义山的诗就着灯看。
外面二更梆子响了很久,雨密密地落到地上,这天夜里格外的寂静。我听见里间君闻书翻了个身,以为他要醒了,站起来再一听,又安静了,我便又坐了下来。
君如海为什么会突然自杀?听意思君闻书早料到了,挺奇怪的。可怜君闻书,还不到二十岁,就要面对君家这一大家子的事,真是难为了他。我想帮帮他,可不知怎么帮,总觉得特别无力。他似乎也在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唉,其实君闻书也是再孤独不过的人。想想白天他和我说的“多冷,我们都不怕”
,心里还是酸酸的。人世冰冷,我们又在各自的套子里。我走来走去,寻了两世了,还是没寻着,还是觉得冷。“多冷,我们都不怕”
,真让人感触。
我正想着,里间一阵翻滚,就听君闻书在大喊:“爹——爹——不是我,不是我……”
我拿了灯走进去,轻轻摇着他,“少爷……少爷……”
君闻书睁开眼,似十分害怕地往后躲了躲,眼神呆滞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舒了口气。我见他满头的汗,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
“少爷做噩梦了?”
我轻声问道。
君闻书的眼神有些茫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朝四处看了看,然后问:“几更了?”
“快三更了。”
“你还没睡?”
我摇摇头,“睡不着,闲着看看义山的诗。”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你说,是什么意思?”
君闻书倚着枕头,上半身略微高了些。
“说不好,义山的诗不比其他,意思晦涩,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君闻书点点头,“确是难懂,就像人活着,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我也点头,室内安静下来,就听外面的雨密密地落在地上,屋顶上汇集的雨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掉。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君闻书喃喃地吟了老杜的诗,忽然说,“雨是好东西,‘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嗯,”
我点点头,“还有‘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君闻书轻轻地笑了,“你真是司杏。”
顿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想,我也没有错。我爹,不会怪我的。”
我询问地瞥了他一眼,君闻书却摇摇头,“也许一切都过去了,过去就过去吧,你还是不要知道了。往后的难事,没有见不了人的,你可要帮我。”
我糊里糊涂的,不知他说的什么,只好点点头,“现在说了是空话,但只要奴婢能帮上忙的,少爷到时就看着好了。”
“我信你。司杏,不要紧,世上的人有悲有惨,我觉得惨比悲好。惨是身上的,悲是心上的。世上的事也有困有难,我觉得难比困好,知难解难,只要有勇气。但困……”
他顿了顿,黯淡地说,“就是困住了,不出大价,是出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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