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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場雨,浩瀚如海的書卷亦散發出陳舊紙張的腐朽蟲息,熏爐中香氣也往下沉,黏膩地鋪在地上,混合了泥土中泛起來的腥氣,凝滯在了書房內。
坐在椅子裡的兩人面貌尚,然而芯子也朽了、舊了,和這蒼灰的天、無盡的書房融為一體,潮濕的不相上下。
殷南站在三步開外,將昨日莫聆風所到之處,所見之人,再一次細述給莫千瀾。
莫千瀾昨日已經聽過一次,今日再聽時,很快就略過裕花街,盯住了向莫聆風和鄔瑾問路的人。
第33章應對
莫千瀾與趙世恆相顧無言,兩人不必說出口,便已經想到了問路之人是富保。
富保所帶的人里,必定有一個正在出疹的人,只消在路過莫聆風時,對著莫聆風打個噴嚏,或是將衣角自莫聆風身上拂過……
她這樣大的孩子,不加防備,一個照面,就會染上。
原來皇帝不是要莫聆風進京,而是要直接斷絕她的生機。
這十州之財,國庫已經張開巨口,意欲鯨吞,又怎能拱手讓出。
莫家不能有後人,因為有人,就有希望,就會生出隱瞞、反抗、潛逃、玉石俱焚之心,皇帝要的是莫千瀾孤家寡人、心灰意冷,慢慢磨去他的性子,讓他交出莫家所有秘密。
若是李一貼隱而不發,再晚上一夜,待莫聆風身上出了疹子才發現,怕是就晚了。
幸好——不,不好!
出疹如此兇險,莫聆風人躺在床上,然而一隻腳已經邁進了鬼門關。
莫千瀾目光陰騭,忽而揚手,把手邊茶盞狠狠擲到殷南額角,茶水劈頭蓋臉灑了她滿身。
巧如範金,精比琢玉的翡色茶盞碎于堅硬石上,殷南立刻俯身跪在瓷上,一線血從額上落下。
莫千瀾怒斥她:「富保是太監,言談舉止、口音、衣裳,再偽裝也不與常人相似,一行人里,有人包頭又包臉,鬼似的藏著,你也沒看到?你竟疏忽至此!」
殷南俯無言,沒有辯駁。
趙世恆沉著臉:「富保那邊,如今怎麼安排?」
莫千瀾半晌沒有言語,直到殷南跪的兩腿發麻,才揉了揉額頭:「全埋了。」
趙世恆皺眉:「富保是內侍。」
莫千瀾充耳不聞:「就在佳縣動手。」
趙世恆遲疑道:「佳縣是祁州和寬州交界之地,又常年的鬧匪患,倒是可以推脫出去,只怕陛下會起疑心,若是陛下認定我們手裡有人,恐怕會變本加厲。」
莫千瀾斬釘截鐵:「阿尨若是有事,他便是在神壇上,我也要拉他下來!」
趙世恆在心底長嘆,閉上了嘴。
莫千瀾吩咐殷南:「去找你哥,讓他不必再盯著富保,你們一起去佳縣,把事情辦利索。」
「是。」殷南站起來,隨手一摸額頭鮮血,那血就把上半張臉都糊的血淋淋的。
她總是癱著的臉上,忽然浮現出細微情緒——興奮從眼睛裡浮出來,從嘴角往外溢。
平常的時候,她總是沒有情緒,仿佛和這個熱熱鬧鬧的世界隔著一層,反倒是感覺身體裡空蕩蕩的——小的時候,身體裡總有東西,她得帶著東西走過風沙地,走過牛馬成群的草原,再走過活沙灘地,回到寬州。
但「埋」人的時候,他人沸騰的血好像會填充她的空洞,她的眼睛和耳朵會清晰起來,能讓她重看清楚天和地。
帶著這種微妙的笑意,她走到門口,忽然扭頭看向莫千瀾:「爺,殷北是我弟。」
說罷,她扭頭繼續往外走,去尋殷北。
風雨依舊,莫府忙的熱火朝天,藥的焦苦之氣滲透到了每一個角落,就連九思軒,也逃不脫。
鄔瑾坐在臨時收拾出來的廂房裡,和程廷面對面而坐,中間隔著一張方桌,桌子中間擺著燭台,裡面點著一條長料燭。
程廷躬腰駝背,窩在圈椅里,鶴氅搭在扶手上,趿拉著鞋,聚精會神解九連環。
鎏金九連環抖的嘩啦作響,一個都沒拆出來。
鄔瑾絲毫不受影響,聚精會神背誦《書經》,因其內容古奧迂澀,還只默誦到皋陶謨。
他句句都要明悟,一句不解,便不讀下一句,又對照廂房中一本《書經正義》反覆揣摩。
正背誦到「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遠」時,程廷忽然「啊」的一聲,用力跺腳,甩出九連環在桌上,使勁一撓頭,氣的面紅耳赤:「什麼破玩意兒,早晚融了你!」
他想去摳臉上的紅疙瘩,又生生忍住了:「鄔瑾,你幫我把這九連環解開,我明天送你一個泥嬰。」
鄔瑾不為所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書,程廷就是立地成佛,他也無暇分神。
程廷沒有成佛的本事,但也能作弄的驚天動地,把廂房裡的瓶瓶罐罐搬來倒去,等著鄔瑾開金口,然而鄔瑾一直埋頭於書海之中。
他不知道鄔瑾想買這本《書經正義》已經許久,然而此書抄本都要一貫又二佰八拾文,只能作罷。
九思軒中書冊任憑他們翻閱,他卻是第一次進廂房,得此良機,豈能放過。
程廷撒野撒的無人回應,寂寞至及,支開窗,對著窗外大黃狗「汪汪」兩聲,大黃狗連尾巴都沒搖一下,只換了個位置,拿屁股對著他。
他百無聊賴,又不敢在莫府造次,生怕莫千瀾神出鬼沒,再賞他二十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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