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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暢連忙爬起來去點燭火,又去看刻漏香,隨後告訴程廷卯時剛過。
卯時一刻後,程廷洗了個澡,從胖大海拾掇的包袱里尋了一身乾淨衣裳換上。
將濕噠噠的頭髮用帕子擦了個半干,他推門出去,再一看天色,青而柔軟,石階下方的縫隙里,螞蟻成群結隊,抬的抬、扛的扛、背的背,若是往常,他定要多看上兩眼,可是今天不知怎的,也覺索然無味。
他記得鄔瑾住在西廂,抬腳往西廂走,走到一半,卻又停住腳步,因為看到了齋學裡面壁而立的鄔瑾。
沒有燈火,沒有青光,齋學中昏蒙蒙一片,鄔瑾的身影薄薄貼在牆壁上,形單影隻。
第54章思過
「鄔瑾?」他走過去,「你在這裡幹什麼,蠟燭也不點一根?」
他走過去點起蠟燭:「鄔瑾,我今天提不起勁。。。。。。」
一句話戛然而止,因為鄔瑾回頭看他,竟然是一張慘白的臉,手和腳都是僵硬的隨著頭顱轉動,額上一片黏膩,儘是汗水,也不知在此處站了多久。
程廷駭然:「鄔……瑾……」
鄔瑾極慢、極痛苦地抬了一下眼皮,張了張嘴,只吐出一段微弱的氣流。
他有罪。
燭光明亮,穿透了他不為人知的罪惡,不為人知的污穢,火苗舔舐他的影子,直到他的影子現出原型,從地上蟄伏至牆上,扭扭曲曲,搖搖晃晃,暗暗沉沉。
九思軒里的山鶥正在嘁嘁喳喳,花園裡的蛤蟆呱呱大叫,大黃狗搖頭晃腦,嘖嘖有聲,甚至連九思軒這個名字也在腦中轟然有聲。
它們殊途同歸,都是在譴責他的罪。
這樣的邪惡念頭,明明已經斬斷過一次,為何又會再起?
那柔聲細語的輕歌、那嗚嗚突突的塤聲、那紆尊降貴的目光、那菩薩的靈簽,天羅地網一般,把他網在了其中。
閉了閉眼睛,他將滿目的紅血絲掩蓋下去,牽動手指,抬起腿,他想要如常地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
然而身體僵直的太久,腦袋愧悔的太久,全都不聽使喚,甫一動,就如同年歲久遠、乾枯發裂的泥塑木雕,截截碎落在地,揚起滿身的骨和肉。
「鄔瑾!」程廷連忙上前,把他攙扶起來。
鄔瑾借著他的手站了起來,一點點回歸世間,很難說自己的罪從何而起,但罪就是罪,他所學的仁義禮智昭彰了他的罪,他讀的聖賢書寫好了他的罪狀。
他望向程廷,忽然沙啞著嗓子道:「我如禽獸。」
程廷詫異萬分,發現鄔瑾這個從不失態的人,竟然也會咬牙切齒、撕心裂肺,原有的從容、風骨、少年老成,蕩然無存。
他忽然間不敢問鄔瑾因何在面壁思過,因何在自苦,他怕問出個罪有應得。
「你坐著,我去請趙先生來!」
將鄔瑾攜去椅子裡坐下,他拔腿就跑,前去中堂和正堂尋趙世恆——趙世恆風流人物,常年找不到痕跡,今年不知為何,十有八九都是在莫府的。
鄔瑾坐在椅子裡,讓冷汗泡的遍體生寒,慢慢轉動手腕,活動肢體,他沉重的活了過來,在趙世恆來了後,還能起身行禮。
趙世恆用目光剖析他:「何事?」
鄔瑾回答:「學生內有妄思。」
「外無妄動,並非罪無可恕,」趙世恆隨手一拂他身上塵埃,「大羹必有淡味,至寶必有瑕穢;大簡必有大好,良工必有不巧。你既知有妄思,便用心改過,不再犯便是。」
「是。」
趙世恆收回手,打量一眼自己的兩個學生:「秋闈在即,你們倒是閒的很,還能有空在這裡思過。」
程廷立刻緊繃了皮,感覺自己是引狼入室:「沒有。」
趙世恆從聖人畫像前取下來戒尺,在手心敲了敲:「每天加十篇大字,兩篇賦,明日一早來交給我,少一個字——」
他冷笑一聲,大有把他們手心打爛的架勢。
程廷哀嚎一聲,可憐巴巴看著趙世恆出去,頹然坐下,抽出紙來鋪上,用鎮紙壓制,隨後便不動了。
等鄔瑾磨好墨,他分了一些,提筆呆坐,忽然闔眼求神:「菩薩,請您把惠然姐姐的夫婿用螞蟻抬走,用蛛網網走,用大風吹走,如果不行,就讓他是個和鄔瑾一樣的正人君子吧。」
想罷,他才提起筆,寫下第一個字。
兩人全都懷揣著一種莫名的心緒,奮筆疾書,等祁暢叫他們去花廳吃早飯時,兩人又一同起身,前往花廳。
莫聆風未到,桌上是兩碗槐葉冷淘和三碟涼的小菜,全都不帶甜味,辛辣之味倒是十足,程廷平日裡看到酸薑就想佐面,食慾澎湃洶湧,今日卻毫無食慾,吃了三口,就放下碗筷,默默地擦了嘴。
鄔瑾愛惜糧食,將麵條一根不落地送入口中,吃完後,兩人又一起回去奮筆疾書,忙的把滿腔愁緒全都忘在了腦後。
兩人各自忙碌,趙世恆再來時,莫聆風也來了。
三人和往日一樣上課,程廷也和往日一樣和莫聆風說小話,哭訴自己的感情和趙世恆的鐵石心腸,又挨了趙世恆三戒尺。
三人上課、吃飯、說話,到酉時下課,出了莫府,程廷忽然沒了去處。
胖大海在莫府門外等他:「三爺,夫人特意讓我來接您。」
程廷還記恨著程知府,不樂意回家,也沒臉面去會他君子社的狐朋狗友,鄔家倒是歡迎他,可他香慣了,就受不了臭,住在莫家更不是長久之計——他那位姑父冷冰冰、陰森森、病懨懨,光是聽到姑父的名諱,他心裡就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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