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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的郎君與女郎,彼此立在水榭迴廊或春花綠樹旁,隔著恰當好處的距離,低聲交談著。怎麼會忘了,櫻桃宴除了昭示皇恩,也是各大高門豪族榜下捉婿的好機會。
侍女為姜玥奉上熱食溫酒,跪坐在旁,為她細細分切炙烤的羊肉,姜玥望向聳立水面的樓台正中,春風得意的科進士們就聚在樓台里的酒席邊閒談。
最為鶴立雞群的當屬狀元郎。
緋羅圓領袍上,光素銀帶束腰,勾勒一截精瘦腰身,再往上是肩寬背闊,領口露一線白絹中單,給面如冠玉的斯文眉目,無端添上令人浮想聯翩的緋色。
沈徵此刻神色清明,未見醉意,右手鬆松端著一隻兩指寬的小玉杯,來往敬酒時,將玉杯掩在寬衣大袖後淺酌。
再待對方不留意,寬袖一擺,輕輕拂過憑欄美人靠,讓杯中酒液潑出,在池面綠水驚出一波急盪的漣漪。
池畔春風徐徐,無人留意這小小漣漪,除了姜玥。
她看得久了,察覺到沈徵即將轉過頭來時,低頭去夾描金淺口盤上的炙羊肉,含了一口肥厚甘味。
有人徑直來到她酒案對面,「雙雙怎麼來得這般晚?叫我一番好等。」說話之間,微熱的濃重酒氣噴在她面前。
雙雙是姜玥小名,原只有親近的幾人知曉,消息不知怎地漏到了徐勛之這裡去,開始厚著臉皮這般喊她。
姜玥執起案上團扇,扇走酒氣。
「徐郎君請吃桃。」銀杏將一盤切好的油桃直推到酒案邊緣,眼看油桃汁水就要沾到徐勛之的華麗衣袍,他「嘖」一聲,人也往後坐,距離姜玥遠了些。
「我與徐郎君未曾約定,何來等不等一說?」姜玥聲音不高不低,舉著團扇半遮面。
徐勛之目光慢悠悠:「我往永春候府送了那麼多禮物,哪樣翻出來都夠當山盟海誓的約定信物了,雙雙只管挑。」
一旁聽著的銀杏張嘴,想要罵他胡說八道。
小娘子還住在永春候府時,何時收過徐勛之這人的禮,左右不過是金銀財寶這等俗物,可是回回都退回去了。
姜玥笑笑:「徐郎君也說是送到永春候府,我半月前就搬了。徐郎君想山盟海誓,不如去尋那收了禮的人?」
她生母樂安長公主已不在世,永春候府正經掌家的是她生父的續弦鄭夫人。禮物如何陰差陽錯收了,暫且不去想。
「如此說來,是我殷勤獻錯了地方,雙雙才這麼不待見我?」徐勛之皮笑肉不笑,吃了一回回軟釘子,生了惱意。
姜玥自從被永春候舊部尋回,一直在城郊瀾園大肆宴請有才學的文人墨客,上至金石篆刻的大家,下至馬良之才的畫師,只要得她青眼,便可入府一敘。
更有坊間傳聞,俊傑者可當入幕之賓。
與她來往的郎君如過江之鯽,怎麼偏偏他不受待見?
徐勛之心中不快,見姜玥扇風愈急,鬢邊碎發掃過瓷白臉頰,眼角一抹冷艷的胭脂色,在霧紗扇面後若隱若現。
即便是這般時候,也桃色灼灼。
徐勛之念頭轉了又轉,「也罷,尋常女子喜愛的東西,想來雙雙看不上眼。恰好,近來徐府得一幅蘇老的《溪山早秋圖》,雙雙若有興,不妨來我府上觀賞。」
他說完盯著姜玥,不出所料看見姜玥動作一頓。
那扇面片刻後又搖起,姜玥渾不在意,「蘇老畫作有市無價,坊間贗品居多,《溪山早秋圖》更是連見過真跡的人都不多,徐郎君莫要玩笑。」
「雙雙莫忘了,我徐家出了不止一位文淵閣大學士,府上珍藏自是普通人家比不得。」
徐勛之想起那些酸溜溜的溢美之詞:「《溪山早秋圖》所繪,皆是蘇老晚年隱逸之地的山景,其臥筆橫鋒之縱橫隨意,叫人拍案叫絕。」
姜玥不語,清凌凌的目光終於落到他臉上。
徐勛之拿腔作勢,起身要走,「不相信我?看來雙雙與蘇老沒緣分。」
「徐郎君邀我賞畫也不見真心,叫我如何相信?」
姜玥將團扇擲在酒案上,「啪」地一聲輕響。
徐勛之不解:「我如何不真心?」
姜玥語帶嗔惱:「我一未出閣的小娘子,與令尊令堂素不相識,冒昧到府上賞畫算是怎麼回事?」
頓了頓又道:「不如這樣,初七正好府上開宴,徐郎君帶畫前來,我備好美酒佳肴,大家一同觀賞,豈非樂事?」
美人烏眸水潤,帶著盈盈期盼,定定凝望,看得徐勛之三魂丟了七魄,差點脫口而出應下。
他猶有氣:「畫作乃家中尊長珍藏,不得輕易取出。」
姜玥一手托腮,一手用銀簽挑起一塊桃肉,素白手腕朝他遞過去:「這世間人情來往,總講究機緣,徐郎君若不願意,那是我與蘇老,與徐郎君都沒有緣分,我不強求。」
她輕聲慢語地嘆,惹得徐勛之眸光微動,正要去接,那皓腕又輕輕巧巧縮回,將銀簽的桃肉撂在了酒杯里。
泡著桃肉的酒杯往外推,台階已經遞了。
徐勛之心氣大順,嬉笑兩句飲了酒,意猶未盡地走了。
姜玥面色平靜,喚來侍女:「這盤桃肉撤走。」
銀杏遞來絲綢帕子,姜玥細細擦了擦手,鬼使神差地,轉頭再朝水榭亭台看,清風朗月一般的身影已不在。
她才鬆一口氣,謝琿的聲音不高不低地傳來,寥寥幾字,如驚雷炸響在耳際——「道麟,你看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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