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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倪諍不作聲,他又急匆匆補充道:「你別不承認啊——雖然沈寺說,從來就沒見你哭過,但我還真就不信,這世界上有哪個人是沒有眼淚的,怎麼可能!」
「我在想,要是一個人身體裡積了太多淚水,心臟遲早有天是要被淹了的。」藍焉認真地說,「你可別等心臟嗚哇嗚哇喊救命。」
「那你呢?」倪諍轉過來,忽然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心口,「你這裡被淹沒有?」
不等藍焉回答,他又收回手淡淡道:「淹不淹的,也就這樣了。」
藍焉難過起來——他不知道倪諍說的「也就這樣了」是什麼意思,可身體瞬間像被抽掉了力氣,松松垮垮地塌下去,心裡也泛起一陣酸來。
他強打起精神,明知那人看不見,還是露出一個笑:「沒關係,我剛剛又突然想到,心臟說不定會游泳。」
一點都不好笑。他頹喪地想。
「我有點怕黑。」藍焉胡編亂造完理由,蠻橫地往裡擠了擠,和倪諍手臂貼著手臂,沾染上一點那人的體溫。見倪諍似乎毫無反應,又順杆兒爬地蜷起身子,把頭靠到那人肩上。
他感到倪諍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於是也不敢再動。
小事兒,藍焉想。倪諍若是不願決堤,就由自己去在他的堤壩上野蠻地鑿出個缺口。
再把濕淋淋的心撈出來,小心地收好。
整個世界都好安靜好安靜,他甚至聽得見倪諍的呼吸聲。
歌這時在唱:我慢慢地咀嚼著,被吞噬的感覺,我的心是一片,馥郁的沼澤。
然而藍焉覺得,倪諍是一片馥郁沼澤。
黑暗中,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靠在那人肩上,慢慢咀嚼,被吞噬的感覺。
第1o章不經意間
「你說錯了!變化術前面一句是什麼?」
「……什麼嚕嚕,」藍焉愁眉苦臉,「呼嚕嚕?咕嚕嚕?」
「是布魯魯!」倪謹腮幫子鼓起來,「小藍哥哥,你要被扣分啦!」
「扣就扣吧。」藍焉仰倒在床上,「可能我不適合當魔仙。」
他躺了會兒,又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倪謹:「你想不想快點見到你哥?」
「想。」倪謹點頭,「但哥哥說中午才來接我去陳姨家。」
「哥哥真壞,是不是?」藍焉意有所指地胡說八道一通,「明知道你想他、盼他來呢,偏就拖著,只顧著管店。」
「不壞,哥哥很好。」沒想到倪謹不樂意地撅起了嘴,「你在背後偷偷說哥哥壞話,才是真的壞。」
「……」藍焉瞠目結舌。沈寺在一邊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趁機譏諷兩句:「怎麼跟小孩都鬥不過嘴?」
藍焉卻沒應聲,靠回床上,望著天花板發起呆來。
他確實被想念包裹。
像小時候和母親一起揉面,麵糊濕答答黏糊糊,沒揉幾下就全部粘在手上,甩也甩不掉。他只好時不時在腦海里回憶一些瞬間,像往手上加麵粉,黏糊的不適感才能得以緩解。
藍焉知道這想念是難以啟齒的東西,他很少去把它們剖開來觀察,再認真分析。心裡只是下意識地迴避有關這些的思考,於是想念變得越發純粹起來。
倪諍不再每天都來了。只是偶爾會把倪謹送過來陪沈寺玩一會兒,又或者替沈志遠送點吃的過來。出逃醫院的秘密行動就這樣中斷了,像開了場玩笑似的。藍焉不知道他是刻意還是真的挺忙,卻也無法做到開口問,更無法主動跑去找那人,他確實怯了。
他清楚自己是個不講理的強盜,不由分說要擠進別人的世界。偶爾覺得倪諍和自己有太多不同,偶爾又覺得明明他們就是一樣的人。兩個世界的界限在他眼裡好像一直那樣模糊不清,看起來小小一步就能輕邁過去,他嘗試勇敢邁了,卻撞上一堵透明玻璃牆。
可即使是這樣,他仍是在那邊際線徘徊,徘徊,不願退回去。
臉比城牆厚。藍焉在心裡痛罵自己。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非要人家指著鼻子對你說不歡迎,才肯灰溜溜跑走嗎!
搖頭,嘆氣。
小孩子不講記仇,倪謹舉著個桃子湊過來:「小藍哥哥,其實你也不壞,你很好的。」
「我怎麼好了嘛。」藍焉一動不動。
倪謹還真掰著手指數起來:「第一,總是給我糖吃。第二,跟我說話很溫柔。第三,非常的堅強。」
「怎麼就堅強了?」藍焉哭笑不得。
「因為小藍哥哥在醫院住了好久哇。」倪謹天真地說,「你為什麼住院呀。」
「我啊,」藍焉想了想,「你羨慕小鳥嗎?會飛的小鳥。」
倪謹點頭。
「羨慕是吧,我也羨慕。」藍焉笑了笑,「我也想飛。但是人類就是沒有翅膀啊,所以我因為飛翔受了傷。」
「那嚴重嗎?」倪謹擔憂地看著他。
「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那以後還飛嗎?」
「不知道。」藍焉閉眼,「也許換個方式飛吧。」
中午倪諍來醫院,推開門便見病房裡三人正在上演小魔仙黑魔仙大對決。沈寺戲癮爆發,倒是玩得不亦樂乎,而藍焉台詞念得心不在焉,被倪謹「批評」了好幾次。
倪諍倚在門邊看了會兒,心裡忽然莫名跟著柔軟起來,覺得自己像一床發霉的被子,陽光一曬便舒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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