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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困扰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她知道和不知道我都无法接受。她知道……所以才会对我那么好?她不知道,所以才会在最困难的时候舍弃我?孟屿暮踌躇一下,才说:“她,起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从我迈进凌家的那天起?”
我茫然的望着她,觉得自己的视线已经没有焦距。他疲累的点点头,“其实,你养母早就知道了。”
一时间我们两个人全部静默,我望着室内富丽堂皇的摆设心中乱到极点,我甚至觉得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乱扭曲变形的,甚至影响了我的记忆。我印象中的人,印象中的物全变了,所有混乱的线条搭载一起,团成了麻,解都解不开。这世间原本就没那么多有条理的曾经,也没有那么多清稀的过去,一条一条交织起来的不过是我们曾经走过的路,或乱,或杂我们都咬牙挺过,虽然仍是皱眉不展,却不能轻易逃脱混乱。我第一次这么想见凌棠远,想他别扭时对我耍脾气的模样,想他求婚时对我深情承诺的模样,想他在我胸口趴伏时乖巧的模样,凌棠远所有的样子在我回忆里都是万分珍贵。想到心疼。我最混乱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或许他想让我独自一个人想明白,想明白到底需要去哪里,奔何方。“我要证据,所有的证据。”
我突然抬头,看着眉头紧锁的孟屿暮。不等他回答,我还是泄掉所有的勇气,无限悲恸的说:“在那之前,我们先筹划母亲的丧事。”
学会思念(上)我当天就被留在了孟家,美其名曰方便照顾,为母守丧。孟屿暮比我想象的还要珍惜这来之不易难能可贵的亲情,他对我好之又好,似乎想在一天之内弥补过去二十几年对我的所有亏欠。我在茫然之后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亲自问问母亲事情的原委是否真想他所说的那样不真实。母亲身边没有电话,我打到医院,再由母亲打回来,接起电话时我的手指都在颤抖,嘴唇的也不听话起来。“妈,我……”
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这句话我真的问不出口。站在一旁孟屿暮关切的眼神始终停留在我脸颊上,仿佛能看穿我的内心,母亲在电话那头喂喂几声,我赶紧说:“妈,没什么事,我挺好的,就是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母亲在那边释然了,憨笑了几声:“别想了,我挺好的,晔晔也在排期了,等手术完了我们再去看你。““钱够吗?”
我不由自主的问。“够呢,单是凌先生邮寄的,我们都用不完。他对你不错,我们都眼睛看着呢,一定要好好珍惜阿,妈现在这边顾不得你,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母亲说话的声音很慢,如果不是知道内幕,我根本听不出来任何不正常的所在。最后,我还是没问那句话出来,已然伤了一位母亲的心,我不能再去伤害另一位。放下话筒,抬头时正碰见孟屿暮幽深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上去很神秘。“我问不出来。”
我面无表情的说。他听我说完,也松口气:“别逼自己,我刚刚听说母亲事的时候也无法接受,所以这些天我也在煎熬。”
是的,我们都在煎熬。被突然袭来的亲情煎熬,也被突然袭来的改变煎熬。我变成凌家的外小姐,在丧礼之前我就被安排好了跟随的阿姨,还有各式服装,莫说我只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就算是历经沧桑的女人在突然掉到金银窝里,在被从头蒙上一层华丽的外表时,大概都不能维持以往的冷静和淡漠。我每日都在观察自己的改变,改变越多,越不像原来的我。说,笑,行,思,都已经换了一个人。我身上是很细软的黑色孕妇套裙,长长的罩裙,很宽松,因为怀孕而丰满的前胸也得到舒服的释放。我的头发边别了一朵白色的兰花,他说,母亲生前最喜欢它。孟屿暮喜欢的服装和凌棠远的风格不同,他不光是黑色托出我们对母亲离世的悲恸,更是用黑色显现我逐渐显露的成熟和稳重。他做事总是别有目的,我甚至开始怀疑这身衣服也是如此。丧礼上,我和凌棠远再次相见,隔着众人,我远远的望着他,墨镜着当下有些想哭的感觉。小时候我和母亲自己孵过鸡崽,小鸡崽破壳时总喜欢把第一眼望见的我们当作鸡妈妈,每日跟随嬉闹。我进入凌家时他出现在我眼前,我也同样跟随他一步不离,如今被孟屿暮带出来,回首望望,竟像被上学的我甩开的那些小鸡崽,委屈的不得了。我对他的怀抱开始眷恋,我对他的别扭开始怀念,我甚至还记得他那天笑过的嘴角,我还记得他早起时凝望的笑眼,当然,在这样的距离下,我所有的情绪都不能得到宣泄和表达。他站在离我不近的地方,始终面色沉重。黑色缎面的休闲西装,白色尖领的衬衫,以及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墨镜。我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否在看着我。全身武装到眼睛的我们,便再没了交流的机会。最终在牧师念完悼词后,他走上来,塞了一支白玫瑰给我,盯着我看了好几秒,才冷冷不耐的说:“多吃点,你都瘦了。”
他还在别扭,我用习惯的忽略来倾听他的心,他坚硬外壳里,在可怜兮兮的说:“傻丫头,我心疼你,你怎么瘦成这样。”
我想拥抱他,可孟屿暮就站在身边,瞿林飞和凌伯笠也都不远处看着我们。我涩涩的笑了:“你也瘦了,没我吃不下去饭了?”
他凝望着我,视线穿到骨头里。墨镜不能阻挡他犀利的目光,我知道他在认认真真把我身上的所有一切都记住,因为他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那是他想拥抱我时最喜欢做的挣扎。仪式继续进行,他退下去,孟屿暮疾步上前伸手搀扶了我,他低头俯在我耳边说:“一定要记住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我叫凌婷婷,是凌家最后的继承人的母亲。我不应该和凌棠远再有一丝一毫的瓜葛,虽然我的肚子里是他的孩子。昔日,我是他的工具,今天,他也是我的。我的视线与凌棠远的视线再次隔空对碰,瞬间我和他同时错开。仪式做完,我惨白着脸去休息室,外面所有的人都被休息室的大门隔断,渐渐听不见了,满脑子仍是混乱,站在母亲的墓前我仍哭不出来,当自己窝在休息室里开始觉得心酸,眼泪开始控制不住的默默掉下,摔落在椅背上。母亲这一生是委屈的,莫名的因为时代而造就孽缘,莫名的因为父亲不能原谅而下嫁,最后又莫名的被送到精神病院,刚刚我听见那位照顾她的老太太说,她清醒的时候总喜欢说:“怎么一辈子这么长,我却总是糊里糊涂的。”
听完,我几乎嚎啕。门被悄悄推开,一双黑色铮亮的鞋子站在我面前,我满面是泪嫌自己丢人,就是不肯抬头,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他,但我忍不住想要打他。拳头落下去,正砸在他抵挡的手心,他反手握住我,细细的摩挲。越是这样,我的眼泪越控制不住,连带着把心中的怨恨都说了出来:“你别来阿,不是很有骨气吗,有能耐你就远远躲着,把我扔乱摊子里就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阿?,你说阿!”
他一直沉默着,用手掌包住我的拳头,紧紧搂住我,就是不肯离开。我们是两个傻瓜,两个有嘴不说,有耳朵不听的笨蛋。活该伤心到老。凌家葬礼结束,继承遗产的问题也被提上日程。重新分配股份,以及得到我肚子里孩子应该分得的股份都是孟屿暮在接收,在代理。我始终没有叫他一声哥哥,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和凌棠远相貌更肖似些,强说他和我是亲兄妹,反而倒显得蹩脚了。清晨,孟屿暮吃早餐时问我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愿望吗,我想想,除了没有读研几乎没有了,虽然过去的二十几年生活有些贫困,但几乎都是幸福的,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的那段回忆写满了温暖,我似乎没有什么想得到的……“我想去,去学校看看。”
我放下勺子说。孟屿暮看着我的肚子摇摇头:“你现在不方便。”
其实我也不是对那所没有缘分的学校有什么深感情,只是突然不再为生计发愁了,有些想回忆自己曾经吃苦受累过的轨迹,学校就是我被迫放弃的唯一希望。换句话说,有点吃饱了闲的。“我只是想去看看,不多走。”
我让阿姨把手袋拿过来,拎在手上,站在他面前。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想伸手摸着我的肚子。我觉得很别扭,刻意的躲了躲,他看出我的不适应,缓缓的收回手:“那我让人跟着你去。“我点点头,他扶着我走出门口,像个丈夫。“有时候想,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哥。也许在你心里还在戒防我。“他说,而后轻轻的笑着:”
你觉得我不是好人,或者是你认为我和凌棠远一样别有目的,对吗?“我张口结舌,不好回答,他确实说中了我心中的疑惑。突然得到光环保绕的一切,便开始怀疑目的和动机。正因为突然,所以才不放心,所有的一切太不真实了,反而令人心中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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