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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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卡斯希曼轻轻点点头,他站起来翻出茶包,壁炉边支着一个小炉子,他烧上一壶热水。
卡斯希曼没有追问,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计划一条条生成,然后展开。
“您听过《卡拉马佐夫兄弟》第二节《丽萨维塔-斯麦尔佳莎娅》的故事吗?”
卡斯希曼靠在壁炉边,里面没有火焰,他不喜欢暖烘烘,木柴燃烧的温度。
弗拉基米尔发丝浸湿了,耀眼的铂金色湿哒哒地,蒙上一层灰色阴影,他换过了湿透的衣服,可手指上的血迹氧化发黑,在纯白色衬衫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刺眼。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卡斯希曼,负面情绪是流动的黑色泥沼,他被困住了。
斯达特舍递上一条毛巾,“您擦一擦。”
他半跪在弗拉基米尔身旁,声音小心翼翼地,仿佛受伤的人不是弗洛夏而是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的发丝黏在脸上,水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上,他一言不发,皮肤惨白,烙印在脖子上的血迹没有被毛巾擦掉。
卡斯希曼看着他,语气低缓开始讲故事:“丽萨维塔是一个痴呆,流落街头的蠢姑娘姑娘,她被人们看做是疯女人,接着老卡拉马佐夫使她怀孕了,她即将产下一个私生子。商人康德拉奇耶娃是一个寡妇,她想好好照顾丽萨维塔,于是四月底就将她接到自己家里,安排仆人好好看管她,一步也不离开。但是,即将分娩的那一天,丽萨维萨神奇地消失了,接着出现在老卡拉马佐夫家的花园里,这是人力无法干涉,改变早就被注定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
弗拉基米尔回过神,他死死盯着卡斯希曼,他当然知道这个故事,一个从头到尾围绕着神性,人性,伦理的弑父悲剧。
“虽然丽萨维塔的孩子斯麦尔佳科夫最终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可所有发生在卡拉马佐夫家的悲剧起源是操纵丽萨维塔的那股力量,她不是受自我意志控制,即事件的发展不是人类能够掌控,所以最终宿命论是一切的起源。”
卡斯希曼取下水壶,沸水注入茶杯,绿茶的香气被挤了出来。
他端着茶托放在弗拉基米尔面前,随口问道:“这就是宿命论,您觉得呢?”
弗拉基米尔听出了卡斯希曼的暗示。“你是想说,我和弗洛夏会是一场悲剧?”
他的声音僵硬,沙哑,他冷笑着丢开手里的毛巾。
“不,是您这样觉得。”
卡斯希曼摇摇头:“您想将自己与弗洛夏的关系变成注定的,不可改变的宿命,从而任由自己做出绝对自由的选择。您让它变成了宿命,它就已经成为了宿命,您现在也无法改变。”
理论偏见与心灵初始的道德动机之间的内在分离,会导致良心的败坏与蜕化变质。简单说就是人不应该被自己的理论所误导,甚至毫不考虑后果般地去做出疯狂的举动,结果只能是接受惩罚。
卡斯希曼眼中的弗拉基米尔把弗洛夏当做命中注定,所以他会肆无忌惮地放纵自身的欲望,但是所有被当做命运的事物,都不会只有美好的一面,神的馈赠从来不是理所当然。
弗拉基米尔冷哼一声,“你想让我相信这些神棍理论?这些都是假的,卡斯希曼医生,你只是一个医生。”
他暴躁地低吼,绝望一丝丝笼罩着他。
他感受得到,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弗洛夏,他们互相弥补了对方的天生的残缺,严丝合缝,他们会让彼此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弗拉基米尔不得不相信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没错,不能替代,不会改变。
即使是拥抱,两人之间亲密到没有距离,可弗洛夏却越来越远,他用力张开双手,但不能靠近她。接着她会受伤,会难过,所以他只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她的痛苦,然后一起在绝望中挣扎。
原来弗拉基米尔的世界是白色的,空无一物,遇到弗洛夏之后的每天都是新鲜奇特的情绪,可慢慢地,他只能感受到日复一日的折磨。
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即使明白会越来越糟糕,他想让她笑,可她会偷偷地哭,他不想让她伤心,但更不想放她走。
就像命运一样,弗洛夏留在弗拉基米尔身边会慢慢失去生机,可弗拉基米尔无法离开弗洛夏,这成为了一个死局,如果没有变化,那么从这里一眼就能望到悲剧的结尾,初见时那个浓重的黑夜便是这场纠葛的预言。
“预言本身是假的,但它被说出来被相信,就变成了真的。这就是预言的自我实现性。”
卡斯希曼捧起咖啡,他轻轻抿了一口,“俄狄浦斯的悲剧源于何处?源于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正是如此,他了解了的每一个神谕,最终只不过把他导向了那个不可避免的结局。不是预言预测了俄狄浦斯的悲剧命运,而是预言造成了俄狄浦斯的悲剧命运。而您,弗拉基米尔殿下,您恰好相信了。”
卡斯希曼对于弗拉基米尔了解的并不多,他和弗洛夏一样不知道弗拉基米尔选择弗洛夏的原因,但他明白这个决定绝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不能简单直白的劝告,开解弗拉基米尔,因为弗拉基米尔不是弗洛夏,他有一套自己的思考方式和理解,并且他的个人性,心理防御力,警戒心十分强,如果试图强加给他另一种思想,只会起到反效果。
这种听上去一头雾水的理论正好戳中了弗拉基米尔的恐惧,他的呼吸粗重起来,手指在不自觉颤抖。“所以该死的我只能认命了吗?”
他的声音低下去,身上的血腥味变得厚重,蓝色眼眸越发疯狂,他此刻就像一个被逼到角落里的亡命之徒,要把一切都厮杀干净。
“不是。”
卡斯希曼赶紧补救,他只想让弗拉基米尔明白不是所有感情都是从天而降,弗洛夏的退让与忍耐也并不理所当然,他需要让弗拉基米尔真正地睁开眼睛看清楚。
“理性是对抗命运的唯一方式,认识自己(knowthyself)这几个字刻在德尔菲阿波罗神庙入口处的上方,这座神庙才是最终的圣谕。认清您自己,您的情感,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又愿意为此付出些什么?”
卡斯希曼语重心长地说,弗拉基米尔和弗洛夏加在一起都没他大,但是这两个人的问题比一大堆互相缠绕的毛线团还要复杂,他要做的就是从无解的矛盾中将一个线头找出来。
卡斯希曼紧盯着弗拉基米尔的反应,弗拉基米尔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卡斯希曼不紧不慢喝了一大口咖啡,稍稍舒口气。
克瑞翁有一句台词:“你盛怒时是那样凶狠,你让步时也是这样阴沉:这样的性情使你最受苦,也正是活该。”
这些话卡斯希曼没说出口,他是医生不是道德审判者,没必要站在患者的对立面。
弗拉基米尔离开了,卡斯希曼捧着冷掉的咖啡,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弗拉基米尔,他的内心防线比平时脆弱,所以不用费太多精力就能让他接受这些看法,但以后就困难了。
卡斯希曼长叹一声,巴甫契特的患者一下子变成两个人,他忍不住无力地准备在再泡一杯咖啡,决定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第二天清晨索菲亚的电话将卡斯希曼从悠哉的早餐中拖出来,这是他才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巴甫契特的安保工作从昨天起一下子加强,轮岗和巡逻的卫队频频从窗下经过,他没有见到列昂尼德,有关弗洛夏的工作总是通过列昂尼德进行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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