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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都好吗?”
“好。”
“你也还好吗?”
“好。”
这样的话,几余废话无异,他的态度,让她一直有个错觉,有个无法释怀的错觉。“能不能告诉我,让你为夫执掌家中,是不是娘亲的意思?”
如果不是他嫁,而是她嫁,那么入江湖历练的人就是他,而永远受门中规矩制约不能出门一步的人,也将是她。这个答案,他没有回答,一如那一个月间,她每一次的追问,他都是这般的沉默以对。即使有过疯狂的缠绵,那也仅限于熄灯后,他的疯狂。当清晨来临,他早已穿衣离去,以这样冷静的面容,面对她。而那疯狂的占有,从没有一次是她愿意的,只是她——打不过他。多么可笑的理由,多么畸形的家族,可他们是单家的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他们就要承受这样的规矩。“没有可以说的,我走了。”
心头激荡的恨,快要从身体里爆出,她无法再待下去,无法再面对这个人。“还有四年。”
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与他们两人有关的话语。那奔涌的血液,那狂暴的真气,就这么忽然安静了,她默默的点头,“还有四年。”
五年的约定,原来竟不是这么难熬的,这么快已是一年过去。他的手,从华丽的宫装下伸出,掌心中,一柄精致的扇子躺着,“赠与你。”
以扇传情,千古的定律。他从未主动过,她也不敢索取,第一次,他赠物与她。那扇子,就在他的手心中,她竟有些不敢伸手了。他的唇畔,也第一次有了颜色,那浅浅的一笑,将一切回归到了从前。那温暖的笑容,芙蓉花开,国色天香,满城春意无颜色。有多久,她不曾见过他的笑了;有多久,他不曾对她绽放过温暖了;又有多久,他没有对她展开过臂弯了?她的手指,慢慢探上那柄扇子,扇骨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握紧,她转身,“放心,五年之期一满,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知道。”
他平平静静的三个字,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捏紧手中的扇子,她想说什么,却又完全说不出口。“我走了。”
脑海中,那些记忆如潮水奔来,她再也无法承受,无法平静的面对他,她怕自己会责难,会恨。而她最不想责难最不想恨的人,就是他。“这桩事情办好,我会请前家主大人上书皇上,求娶楼尚书的幼子过门为你平夫。”
平常的,一如公事。楼尚书幼子?她冷冷一哼,“你指倾岄?”
就连她,都不知道楼倾岄的背景,而他竟比自己更加的清楚,她该说什么?那唇,那脸,那眼神,找不到半点情绪,“有皇命,楼尚书会答应的。”
“她会答应?”
单解衣忽然笑出了声,有些疯狂,完全不顾身份礼仪,那笑声尖锐,刺耳。而单凤翩,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我、不、答、应!”
她的字眼,一个个的从齿缝中迸出,带着凛冽的恨,“你要我再塑造第二个你吗?我爱他,就绝不会给他他不要的生活,我不要他再困在那方无情的天地中,每日只能守着门扉明月的过日子。”
昔日,她不挽留楼倾岄,因为她不敢,更因为她懂,懂那人心中的痛,懂那人心中的不甘,她宁可斩断一切,也绝不束缚。单凤翩垂下眼皮,在她如刀的话语中淡漠。“如果你赠我折扇,只是希望我尽快完成任务的话,我答应你;若是以倾岄为诱饵的话,那你错了,错的和家里的人一样。”
一样的功利,一样的将感情视为交换的物品。是他变了,还是她太天真了。门外,青衣小婢的声音轻咤,“什么人?”
单解衣警惕抬眼,窗外,懒散的男子靠着树干,手中的酒葫芦流泻着酒液,豪爽的嗓音笑着,“找人,我家娘子不见了。”
那眼神,分明已看到了他,手中酒葫芦遥遥举起,却不是敬她,而是她身后的单凤翩,“喂,我现在能把我的人带走了吗?”
面对着她的正堂夫,他还能如此无赖,单解衣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说什么。悄然的回首,单凤翩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大礼朝她,“送家主。”
果然,她这一次回头,就是错误。她妄图在单凤翩的脸上寻找什么,一直就是错误。她僵硬的将面具带回,风琅琊就这么慵懒散漫的笑着,扬着下巴,牵引着她的目光,让她忘却身后人,忘却所有的事情。他风骚的双指点唇,一吻,遥指向她。门前的小婢到抽一口凉气,忍不住的回头,查看她和单凤翩的表情。而风琅琊显然没玩够,在一吻过后,双臂展开,朝着她做了个请卿入怀的动作。穿窗而出,地上男子长身跃起,臂弯舒展,搂上她的腰身,亲昵的一声笑,低头在她的耳边,“别回头,我看着就行。”
她回头,她有何好回头,回头又能看到什么?不过是单凤翩冷淡的表情,冷漠的无法亲近的态度,看的太多,伤也会麻木。她以为她麻木了,却在乍见那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修炼还远远不够。她是永远及不上他的,就连这方面,她也差的太远,太远。“有酒吗?”
她的问话,只有这一句。“有很多,我早准备好了。”
他的笑容中,眼神深沉,“从你敲开那扇门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
“我该说一声知己吗?”
她想笑,却笑不出。他脚尖落在屋顶,窜上山庄最高处,“你忘记一句话了,世界上最懂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我若不了解你了,怎配做你的对手?”
“果然。”
她叹息,“犯贱有时候真的比寂寞要好。”
正文一场醉,谁相陪?他果然没骗她,当他带着她落在最高处的屋顶上时,几坛封泥完好的酒落入她的眼底。“哪来的?”
他懒懒的望屋顶上一躺,“地窖偷的。”
就知道从他嘴里听不到正常的答案。她伸手,拍开一坛酒,浓烈的香气迎面扑来。烈酒,最少封了十年以上的烈酒,坛子里都只剩大半坛了,荡漾在空气中的酒气,就足以将人熏醉了。入口,那冲向喉咙的,是烧烫的温度。“我拿的是地窖里最烈的酒,封酿时间最长的。”
他仰望着天空,平静的话语仿佛是对知己说的。烈酒,容易醉。她要的,不正是一场醉吗?人生,独醉一场说是潇洒,无人相陪却是悲壮了,至少现在的她还有人陪。“陪我?”
她扬起酒坛,仰首。没有漂亮的姿势,没有潇洒的姿态,只有那冲喉的烈,烧疼了胸腔,烧疼了胃,也烧疼了心。酒,从脸颊两边划过,湿湿的,打湿了她的衣衫,打湿了她的发。他没有说话,抱着酒坛,没有了往日的豪迈饮尽,却是慢悠悠的举起自己的酒葫芦,喝了口,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他,是你的丈夫?”
他的声音不大,足以让她听见。被酒水呛了口,她放下酒坛,狼狈的咳嗽着,发丝后的目光,凶恶的瞪着他。“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一些。”
他笑的张扬,肆意,“你始终没叫过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叫过你的名字,世界上,即使是父母也会有尊称,兄弟姐妹就算没有礼仪至少会呼其名,唯有一种关系,是不需要名字的。”
因为太过熟悉,因为太过亲密,所以一个眼神就足矣,何须呼名唤姓。她笑笑,好不容易止住了疯狂的咳嗽,甩了甩手指,那酒液侵上肌肤的伤口,更加疼了。屋顶上的视野很好,好的可以将整个山庄收入眼中,远远的,她还可以看到“坎”
字房的门打开,轻纱软轿在小婢的手中抬着,踏出山庄的大门。三日的拍卖结束,所有人可以自由离去了。“他是我哥哥。”
她目送着那轿子远离视线,黄昏的时候,视野很不好,轿子很快的淡出视线,上了马车,马蹄声声飞快的去了。可她的目光,依然停滞在那个点,虚无缥缈的点上,“亲哥哥。”
或许是没想到这样的答案,风琅琊愣了下,默默的举起酒坛,无声的饮着。单凤翩,是她的夫,更是她的哥哥,她一直敬仰着,依赖着的哥哥,自小到大唯有他给了她温暖,给了她溺宠。单家未来的家主,必须要有最理智的决策,必须要在任何时刻都能冷静,必须要懂得权衡取舍。他们不能感情用事,不能有依赖,所以自小的教育,就是无情无欲无动于衷。是他,给了她十余年的亲近,也是他亲手毁了所有。一坛酒就这么空了,她随手拍开另外一坛,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一直比我强,可是家中规矩,如果有一个人选择入江湖,另外一个人就必要在家中主事,成为前者的后盾,没有元老和前家主的命令,永世不得出家门一步。”
三年前,当家主的选定开始进行的时候,单凤翩亲自选择了下嫁于她,以维护单家高贵的血统,同时也心甘成为她家中的主事者。他,才应该是那个游历江湖的人,他,才应该是那个飘身在外,感受天高云阔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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