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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徐宝璋照往去向阿爹请安,沈敬亭见他神色恹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多说什么,就让他回去。之后,叫来守夜的下人,便知少年初长成,纵然心疼,也知道此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时,只得命下人多多看着少爷,有何事不对要速速禀报。徐宝璋在家里待了整整一月不出门,尽管是安份了不少,但是却也不如以前开心活泼了。“圜圜到底无拘无束惯了,闷在家中,容易闷出病来。”
徐栖鹤道,“过阵子到了六月初六天子祈福后三日里,兴隆寺倒是有很多热闹可瞧。”
沈敬亭也正打算那几天放儿子出门透透气,虽说是要管教,但也不能过于严苛,省得物极必反。再说,徐宝璋现在已经慢慢开窍,知道避讳了,想来也不会再跟以前那样惹是生非才对。他便道:“那就依鹤郎的意思。”
时隔一个多月再踏出门,徐宝璋也难得松了口气。他换上一贯的书生打扮,带着迷糊和好几个护卫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六月初六前后三日乃是祈天的吉日,这时候宫中吃素,到六月六日那天,皇帝免朝一日,在宫中太极殿为万民祈福。兴隆寺也会有无数香客去烧高香礼佛,周围几条街都是吃的玩的,热闹非凡。往日,这样的日子,徐宝璋最是开心,能一路从巷头玩到巷尾。可是,现在他瞧着眼前的张灯结彩,辉煌灯火,高兴之余,心里却不免生出几分落寞。下人里头,约摸只有迷糊知道少爷这份寂寞由何而来。那个魏十九也真是的,说不见就不见了,一整个月下来杳无音信。徐宝璋走到锦绣桥上,望着河水,轻道:“你说,魏兄今夜……会不会也在这儿?”
迷糊眨眨眼,不知该怎么说,少爷才不会觉得难过。少年望着河面,便看如镜的河面上渐渐映出一点点火光,他仰头一看,就瞧见夜空里冉冉升起了长明灯。“少爷,您瞧,好多灯啊——”
迷糊兴奋地道。却看,徐宝璋瞧着那些长明灯,偏头思索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抓住迷糊道:“快,帮本少爷做一件事情!”
小半时辰后,下人给主子找来了一盏灯。“少爷,为了找您要的灯,咱们可把这两条街坊全跑遍了,总算给您买到了!”
那长明灯比一般的大了足足十倍不止,后头还叫人挂着一张字联。迷糊拿来笔墨,好奇地探着脖子:“少爷,您到底要干什么啊?”
徐宝璋也不理他,径自拿起了笔。下笔之前,他琢磨了半天,写完了以后,就让下人把灯点着。小厮仰着头,开心地喊道:“少爷,瞧,飞起来了!”
只看,那一盏长明灯缓缓地飞升入夜空中,极是醒目,下方挂着的字联跟着展开来。那一大张纸上,就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说你是骗子。对不起。明明答应过,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拒绝你。对不起。徐宝璋并不能保证,魏兄究竟能不能看见,也不敢想,魏兄若是看到了之后,会不会原谅他。这些天,他认认真真想过以后,只觉如果他和魏兄因为那样子而分别,此生再也见不到,这必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结。即使,将来有缘无分……他也希望,魏兄能够明白,他真正的心意。就看那盏灯在茫茫夜空中越飞越远,直至化作天上那无数星辰中的之一,徐宝璋才收回目光。他叹了一声,却像是释然了一般,说:“我们回府罢。”
就在这时候,风云变幻,意外忽生。金风玉露(十四)这变故来得十分突然,徐小公子坐着轿辇回府,一行人离开京城北巷五里不到,便有刺客来袭。来者二十几人,全是蛮夷精武之人,最要命的是这帮人擅使毒。徐宝璋身边的护卫虽然厉害,可是防不住暗箭伤人,他们攻来的时候,就放出毒烟。这些护卫闪躲不及,吸了迷烟,四肢无力,发挥不出平日的十成功夫。这种迷烟,习武之人尚且挡不住,更何况是徐宝璋这种没有内力之人。其他刺客收拾那些护卫的时候,那头子就踢开轿门,将晕晕沉沉的少年给拖拽而出。他将徐宝璋扛到肩上,刚迈出一步,忽然一个黑影跃出,抱住那个刺客:“放开……少爷……”
迷糊死死将那刺客给拖住,来人冷笑了声,一脚将这小奴踢翻。迷糊滚了两圈,又凭意志强撑,紧紧抱住那人的腿。“既然你找死,那我就送你一程!”
那刺客扬起钢刀,眼看这小迷糊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一记飞石擎中手腕,跟着就见一人赶至,阻挡他们掳人。这人撕了衣袖挡住口鼻,这才没有吸入太多迷烟,他身手极是了得,哪怕刺客人数众多,加上徐家的护卫,也能抵挡一时。刺客头子不愿多纠缠,想要先行撤下。来人察觉刺客的意图,招数一变,斩杀了跟前挡路的兵卒,厉喝一声,提气直往那头子追去。就看来人一双冷冽寒眸,招招雷霆肃杀,正是魏王李云霁。原来,从少年踏出徐府到京城北巷,魏王便悄然跟在他的身后。当少年身影落寞地站在锦绣桥上时,李云霁就在不近不远的人海之中静静地望着他。周围的喧嚷和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路沉默地跟在徐宝璋的后头,他原以为自己会满足于此,不料却是杂念横生,几近贪妄——他是一等亲王,有实在的功勋,他可以在明日进宫,哪怕是强求,也要让今上赐一道圣旨,就算徐家不肯——不肯又何妨,被人暗中耻笑又何妨,只要圜圜愿意……李云霁陡地想到——要是,圜圜也不愿嫁他呢?徐宝璋尊敬的、仰慕的人,是魏兄,是那个不会说话、救他于危机的魏十九,而不是满嘴谎话、连真相都不敢吐露的魏王李云霁。李云霁心绪杂乱,即恨不得就这么走上去告诉他事实,又害怕像那一夜一样被少年无情地拒绝,郁结在心,血气翻涌。李云霁知道,自己是犯了执拗。凭心而论,他活了近三十年,从未执迷过什么。没想到,一次入京,一个萍水相逢,却将一生的执念留在了此处。直到,那盏孔明灯冉冉飞上夜空。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李云霁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一样,紧跟而来的,是一种似是喜悦,又似酸楚,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悔悟和痛楚。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对不起。一直都不肯告诉你,我究竟是谁。对不起。李云霁终究没有上前去和少年相认,他忽然明白,“魏十九”
之于徐宝璋的意义,至少在今夜,他自私地希望,魏兄能在纯真的少年心中,多存在一夜,一时,哪怕是一刻,一瞬也好。然而,李云霁却未成预料到,那些刺客居然胆大包天,无视徐公子身边的重重护卫,竟打算放手一搏。若非李云霁派人暗中跟着,断也不会知道徐宝璋遇险,这才匆忙杀回头来救人。李云霁不顾先前的伤势,妄自动气,同那刺客强硬过招。他认出这杀手就是当夜在教坊袭击他的人,那刺客自也认出他来,不怒反笑:“李云霁,你来了正好,省得我费心去杀你,拿命来!”
刺客手擎异族弯刀,这种刀刀身不重,以快为准,如同软鞭。李云霁晓得这蛮夷招招阴险,对方又深谙李云霁弱处,专攻其软肋,李云霁左腿有疾,往往反应不及,加上那人带着徐宝璋,李云霁每次出手时,就多一份顾忌。然而,李云霁首要并非抓拿刺客,而是救下少年,几次出招都要夺人,那刺客带着徐宝璋侧身一躲,刀刃如毒蛇一样袭来,李云霁速速夺过地上的兵器,用刀抵挡。这会儿,马蹄声由远而近,想来救兵快要赶到。那头子见情势对己方不利,不愿多做纠缠,将兵器指在少年的命脉处:“再过来的话,我就先杀了他!”
人质在手,他人不敢贸然动手。那刺客头子就见机行事,让余下的人拖住追兵,自己纵身一跃,翻到墙上。“圜圜!”
李云霁解决了跟前绊住他的两三个刺客,也提气追去。镇平侯和禁卫军统领骑马赶到,一个护卫忙上前,告知少爷被歹人掳走。镇平侯铁青着脸,命道:“留几个活口,把下巴给卸了,刺客带着圜儿跑不了多远,其他人跟我去搜!”
卸了下巴,是为了避免这些人咬舌或是服毒。却说,李云霁去追拿刺客,他腿脚不利,可刺客毕竟多扛着个少年,身上又受了伤,逃了良晌,竟也被李云霁给追上。二人在巷子里过招,论硬战,这刺客到底不是李云霁的对手,最后退开数丈,他胳膊勒过徐宝璋的脖子,威胁道:“你再过来一步,我就先卸了这个小子一条胳膊!”
这时,徐宝璋已经有些转醒,虽还有些晕沉,可视线已经逐渐清明。他挣了挣,那刺客便又勒得更紧:“别动!”
少年一个吃痛,那一声嘤咛不啻于在李云霁身上活活砍一刀。他只怕那刺客情急之下,伤了徐宝璋,嘴里含了含血腥,道:“你、你放、放了他……抓、抓、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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