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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楝也知道,与徐三小姐的婚事横竖是不成的,太后出面拆解或者他自己拒绝,效果肯定是不同。他听见“其父之风”
几个字,不免多心了一下。他隐约记得,当年自己的母亲被禁足,迁居于阳台山别院,曾有人提议另立太子妃——那是他人生中面临的第一场巨大威胁,好在父亲坚意保住了母亲。莫非当年拒绝的也是一个徐家女?他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戴纶摇了摇头:“不是,那一回太子拒的是熙宁大长公主的女儿谢氏。”
杨楝慢慢放下筷子,沉声道:“是后来……琴督师的夫人?”
戴纶见他脸色微微青,意识到有些不对了,遂道:“谢氏是先帝的外甥女,又深得徐太后宠爱。当年甄选太子妃时,她亦在名单之中。所以后来有此一提,并不奇怪。”
杨楝隐隐听人说过,这位谢家表姑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宫中前后三十年无人可匹敌。按说幼年时应该见过她,如今他想来想去,眼前却只有琴太微那张怎么也称不上绝色的猫儿脸。他默算了一下年月,道:“听人说谢夫人出嫁极晚,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
“臣实不知。”
内廷秘辛不出宫墙,戴纶一个外臣不过听了些片言只语,“臣请恕罪,况且——这是太子的家事,臣原不当议论。”
杨楝摇了摇头:“天子无家事。”
戴纶默了一下,道:“臣只知谢夫人与太后老娘娘渊源极深。这些事情,殿下或者可以择机问问郑太监。他侍应清宁宫多年,没有什么不知道。”
白日一场急雨,晚来空气凉。琴太微睡午觉一直睡到日落时才醒,想起杨楝走时的交代,只得起来梳头匀脸,披了件凉快的天水碧单纱小衫,系一条白绫挑线裙,提溜着轻罗小扇,摇摇地往清馥殿去。
夜宴设在临湖的水云榭,槅扇大开,角灯四悬,凉风挟着幽幽荷香从水上拂来。月台上摆好了香案,陈列香炉、瓶花、雕瓜和各色巧果,几只魔合罗笑脸团团。旁有一只高几单搁了紫铜水盆,盆中清水映着灯影瑟瑟,是白日里投针验巧用过的。
文、林二位夫人正倚着美人靠闲话。琴太微自忖是来迟了,遂先拜二位夫人,才行了半礼就被林绢绢一把扶住,强挽了她入席,姐姐妹妹地叫了一遍,又闹着要罚酒。至酒过三巡,琴太微才得空看清这两位的容貌。林绢绢果然生得容色鲜妍,意态可人,与皇帝后宫那些拔尖儿的美人们相比也不差什么,顾盼间竟有几分淑妃的味道,看得琴太微直愣。相比之下,文夫人倒是相貌平平,连鲜亮衣裳也没穿一件,又低声细语的不大肯多言,唯其眉目间流转的淡淡书卷气,却与林绢绢不太一样。
琴太微闲来无事,曾听谆谆将这王府里的上下人等品评过一番,说这文夫人的来路有些莫名。两年前徵王刚返京时,皇帝便在接风宴上放出话来要为他聘娶继妃,还特意提了右佥都御史文冠倬家的女儿。那时谁都知道徵王与徐家有约定,文冠倬哪里敢应这门亲事?但天子的金口玉言又不能收回,还是徐皇后想了个法子,将文家送入后宫应选女官的一个庶女指给徵王做侧室,总算圆过了场面。文氏生性懦弱,嫁进来以后一直泯然无息,杨楝从没进过她的房门。府中的内官宫人对她便多有轻蔑之意,陈烟萝亦不甚过问,任由那些人欺凌。后来被杨楝知道了,将起头的几个打的打,撵的撵,又责陈烟萝治家不严,禁足了一月,众人才知这文夫人只有王爷本人可以冷落,旁人是绝对不能不尊重的。而说起林绢绢,却是太后郑重其事挑来的良家子,特意赏给徵王的,难道怕徐三小姐太过骄傲,须得有个乖巧圆融的美妾铺垫一下?
她的父亲不曾纳妾。舅父谢凤倒有两个偏房,俱无所出,长年关在后院里吃斋礼佛。她远远地见过几回,只觉那两个姨娘都枯槁如活死人一般,看着比舅母还要老上十岁……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林绢绢说:“我描的这花样子姐姐可还满意?”
文粲然的袖子被林绢绢捉在手中,似在参详着什么。琴太微定睛细看,才现文粲然那件香色云纱宫袍上绣着云肩通袖襕,璎珞攒珠八宝团凤纹极为繁复精巧,却是用蜜色丝线绣出,灯下隐隐绰绰,须得细看才见其妙处。她心中不觉暗暗赞叹。
“文姐姐的针线是极好的,绣的飞鱼活脱脱能从衣襟上跳起来,可比那针工局的流水活计好上百倍。如今殿下的衣衫鞋袜都是她亲手打理。”
林绢绢一边解释,一边撺掇,“我平日里央求她替我绣个香囊,总推没工夫——你何不向她要个见面礼?”
替人索礼就有些不像样了,琴太微正不知如何回应,却听文粲然轻声道:“我本就有这个心,却不知琴娘子喜欢什么花样,不妨去我那里照着本子选一选?”
琴太微忙谢过,又听文粲然说:“女红乃是闺本分,不足夸耀。是林妹妹的画样出色,才成全了我的绣品。”
林绢绢听得桃腮泛红,轻轻敲了文粲然一下。她生在画师之家,自己也是个丹青妙手。只是徵王对这个没兴,她平日里亦不好过于摆弄,这点画技多半却是替文粲然效劳了。听见文粲然这话,琴太微心里似又清明了一些,不禁瞪着那张粉光脂艳的鹅蛋脸儿,越看越觉得有七八分像,心中冒出一股森森凉意……
林绢绢留意到她盯着自己出神,不知其故,遂莞尔一笑:“咱们两个且别互相抬举了,羞也不羞?当着这么一个龙女似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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