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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与西里一战,大夜不仅守住了夏城,夺回了衡州城,更将两国边界线推至星涯山,这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奇功一件。皇帝龙颜大悦,连押送粮草的六皇子与水丞相的小孙女都赐了重赏,更不用说几位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主将与出谋划策的监军。吴乾还未回京,圣旨与赏赐已经送到了衡州城去,连带他上京城中的家眷与他的干爹吴彦宏吴大太监,俱都得了丰厚的赏赐。二皇子殿下慕容岩有勇有谋,封忠勇王,赐入朝议事。镇南王世子纪南,封神武大将军,赐入朝议事。又因其未满十八,皇帝特赐宫内随意走动,教导宫中年幼皇子们骑射武艺。纪东被俘一事不提,只问其慨然殉国事迹,皇帝封了他为英烈将军,赏以二等大将军之礼风光大葬,并准其铠甲入“圣甲堂”
。纪家一门双勇,虽此时还在丧事中,却也有不少人前来道喜了。只是来者十有八九向纪霆恭维纪小将军少年得志、英勇更甚纪大将军当年,绝口不提纪东。一旁艳阳公主听了固然冷笑不止,就连纪东两个胞弟纪北与纪西,都是一脸强忍的黯然。几日后,到了纪东出殡的日子。皇帝的圣旨一早下到纪府,宣旨太监进门刚清了清嗓子,后头冲出来了艳阳公主,劈头抢了他手里的圣旨,扬手就扔了出去。明黄的绢布在空中展开,因那卷轴重量又飘落下来,滑稽的挂在了院中树梢上。宣旨的太监见此,吓的魂飞魄散,当即软脚跪地,对着那挂在树梢的圣旨连连磕头,纪府的青砖地冷而硬,他那额头几下便磕破了,顿时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皇帝得了回禀后,当即大怒,立刻将纪霆与艳阳公主一并召入宫中。艳阳公主对她的皇帝胞弟丝毫不假辞色,扬着脸一字一句的问道:“本宫的儿子为大夜惨死,皇上一个二等大将军就想打发他了?”
慕容天下猛的一拍桌子,正欲发怒,一旁慈孝太后无声而哀求的看了他一眼,他生生忍住怒气,半晌叹了口气,“皇姐好不明理——纪东不听军令、私自带兵出营在先,被俘殉国在后,此事军中早已无人不知,皇姐若为纪东好,就不该再纠缠这功勋不放,否则真要论起来,这个二等大将军的头衔,已是朕这个舅舅对纪东的偏袒了。”
这番实话太重了,艳阳公主闻言,“刷”
的便白了脸,身形摇摇欲坠。慈孝太后极为不忍,忙命身边人去扶她,却被她挥袖赶开。纪霆就站在她身边,这时伸手将她扶稳,艳阳倚住他,一下子无力,垂着泪靠在他臂上。“皇上,公主哀思过重,此刻言行不能以常论,还请皇上与太后恕她的罪。犬儿出殡时辰将至,请皇上与太后开恩,容公主与臣先行告退,回去送犬儿最后一程。”
纪霆扶着艳阳闷声说道。皇帝与太后当然是巴不得他赶紧把艳阳公主带走,艳阳在纪霆手里,也就不再与弟弟母后争论。可等他们出了宫,纪霆扶她上马车时,却被她挥手推开。“纪霆,”
她哑声开口,“你休了我吧。”
纪霆不语,伸手持过她,将她往车上送。艳阳推了他一把,然后反手拔了头上的钗,并不刺向他,反而向自己划去,纪霆低喝了一声,劈手夺过金钗来,将她制住,又命周围下人统统回避。艳阳此时乌发尽散,面无表情的靠在马车上,而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皱着眉背着阳光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语的紧盯着她,眉眼俱都隐在轮廓的阴影里。这场景,简直和几十年前他们初见时的一模一样。那时候他还不是镇南王呢,甚至尚无婚配,刚刚从战场回来,是名满上京的少年英雄。而她年方十八,青春尚好,美丽更比十二月艳阳天气。如今啊,几十年的光阴在他与她之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当他又这样皱着眉站在她面前时,她却再也不是误闯他马车的明烈少女。人生若只如初见。艳阳无端端的笑了起来,虽眼角已添年岁痕迹,但她毕竟还是倾国倾城的貌,迎着纪霆肩头漏下来的光线,她这一笑简直如同万千牡丹花一齐盛开,“纪霆,镇南王世子的身份与白虎令,总有一样要给纪东陪葬的。若你铁了心要将那两样都留给纪南的话,那你立刻就休了我吧!将我赶出纪家去,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可怕事情来。”
她这番话说得极平静,亦极笃定。纪霆抿紧了唇,上前一步,紧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轻轻的问她:“艳阳,你想做什么?”
“还我儿子公道,”
艳阳语气淡淡的,“你们不还,本宫就亲自替他讨回来。”
“艳阳!”
纪霆终于动怒,眉眼之间压着乌沉沉的云,“那也是我的儿子!”
“但不是你唯一的儿子,更不是你最看重的孩子!”
艳阳悲伤而不甘的含着眼泪,冷冷的笑起来,“否则为何爵位与白虎令你一样也不肯给他?纪东走得这般凄惨,若你也像我一样的心疼他,为何那两样一样也不肯给他呢?!他是你的长子!”
“爵位只传嫡子。”
纪霆冷冷的。“白虎令呢?!”
艳阳激动了起来,两眼中仿佛燃着火光。纪霆的眼里终于泛起了波澜,他此刻的声音低的简直吓人:“你问我?艳阳,当年若不是为了白虎令,今日你我何以至此?”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第一次提起……他与她的当年。艳阳公主闻言脸色一下剧变,呆了半晌,她眨了眨眼睛,低下了头去,极轻声说了句:“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
纪霆再没出声,默默的伸手将她搀上马车,他自己也坐了进去,直到送殡回去,两人也再没有目光交集过片刻。衡州城战事已了,不多时西里王派遣了使者,带着措辞友好的信与绵延几里的礼品马车,跋山涉水的来到了上京城,向大夜国主传达修好之意。西里如此主动,慕容天下自然高兴,命人盛情的款待了使者。使者回去后,将上京的繁华与热情生动的描绘了一番,西里王听了也极高兴,立时又派了唯一的西里王子与自己膝下最疼爱的小公主,带着措辞更友好的信与绵延十几里的礼品马车,浩浩荡荡的又拜访了一次上京。西里王子是未来的西里王,带来的小公主也是西里王的女儿里面最出挑的,大夜因此倍觉西里的诚意,接待两位贵客时更是无比慎重。慕容宋被他父皇派去城外迎接西里王子与公主,回来朝阳殿后,他嘻嘻哈哈的向慕容岩欲纪南形容那小公主的模样:虽年岁尚幼,听说还不及他和纪南大,人却已经出落的窈窕动人,且与上京城那些水灵灵的漂亮姑娘都不一样,美的别有一番风情。纪南正在前窗边的榻上读书,听耳边他不断聒噪,放下书微笑打趣他:“当真这么美?那不如殿下去向太后讨来做妃子吧!”
慕容宋正要跳脚和她吵,眼角瞥到一旁的二哥,顿时挑了挑眉:“就算讨,也是讨来给我二哥!”
后窗处的书桌上慕容岩正练字,凝神提腕,下笔丝毫不乱,仿佛没有听到那边他们正在说些什么。纪南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心里一阵的黯然。自那夜美味至极的全羊宴后,他对她冷淡至极,两人整日里在一个书房待着,占着相隔遥远的两扇窗,一个读书一个写字,一天下来同进同出甚至同桌用膳,却没有几句话说。慕容宋见纪南望着二哥的眼神落寞不已,心里高兴的一塌糊涂,当下更是得寸进尺,洋洋得意的装腔作势道:“唉……我二哥年纪真不小啦!换了别人都已经是当爹了!眼下连爵位都已有了,如何却连个侧妃都没有呢?皇祖母与父皇可都提了好几回了,这上京城这么多家姑娘二哥都不中意,莫非果真与那西里的漂亮小公主有缘?”
此言一出,纪南果然如同被咬了舌头一般,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去。感觉到原本不时盯着自己的那道柔软视线消失,慕容岩抿了抿唇,抬眼看了低着头的纪南一眼,然后转向正在偷笑的阿宋,淡淡说道:“再多嘴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温柔有礼的二皇子殿下难得显露如此暴戾的一面,嚣张跋扈如小六皇子也是胆怯不已,闭了嘴鼓了鼓腮帮,他缩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溜了。当晚,皇帝亲自设宴款待西里王子与公主,并钦点了三位最受宠的皇子,以及各王公贵族家几个拔尖的青年才俊们列席陪宴。二皇子殿下因去慈孝太后处读经,便未曾与六皇子同行,从慈孝太后处回朝阳殿换了衣服后,才独自一人前往初华殿。其余两位皇子都已早早的去了皇帝那里,他也正要过去,却在殿前迎面遇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漂亮丫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这丫头眼下的这副打扮,与当日里耶大将军府里可是一个天一个地。慕容岩也是从她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上,才一眼认出了她来。“你……”
他微一怔,电光火石间已想通,看了眼她身后毕恭毕敬的大群宫人,他对她亲切展颜一笑:“这位可是远道而来的西里公主殿下?”
那漂亮小公主闻言笑了起来,那笑容果真比西里最美的星旻花还要美上千百倍。只是不知为何,她身后的那几个西里侍从一听她的笑声,一个个头埋的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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