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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牧也點點頭,沒否認。
梁建生來了興致:「你又重攀岩了啊,我就說你有天肯定會回來。」
梁牧也趕緊抬起手,說:「那就是個廣告,我老闆的朋友找的,時間又緊急,所以給他們拍了。」
梁建生也聽得出他意思,看起來有些失望,便說:「這都兩三年了,你那麼有天賦,以前拍了那麼多東西,現在也該……」
「回不去了,以前是以前。」梁牧也打斷他說。
「拍照不得在岩壁上拍?那也算。器械攀登,也算攀登。」梁建生居然掰扯起來語義。他自己也算拿錢堆出來的半個戶外專家,對登山攀岩都算了解。
梁牧也看著他咬文嚼字,只覺得好笑。「如果這麼想能讓您心裡舒坦的話,就這麼想好了。」
可他自己心裡清楚。攀岩過程中最考驗心跳的,不過是掛入快掛那前幾秒。曾經他也會做先鋒,做那第一個紅點*的人。他看到在陡峭的冰壁,精英選手們僅憑冰爪的支點,竭力向上攀爬,找到最佳的固定點鑿入冰鎬掛上繩,這一刻他手心都會癢。
可上禮拜那次拍攝,他全程手持相機,在心裡在考慮拍攝的角度,計算剩餘繩索的長度,唯一感覺不到的,就是那種曾經推著他想要躍躍欲試的緊張。
「不就是……」梁建生開了口,但也沒太挑明,「這一路來,總會有得有失。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
「不是跌倒不跌倒的事,我覺得挺沒意義的。」
梁建生皺了皺眉:「你才多大,經歷過什麼。」
梁牧也當然不太愛聽,就直接說:「我經歷的,您也經歷了。」
他就等著梁建生說出梁熠川的名字。可對面的人眼光躲閃,終還是換了話題。
在熠川出事之前,梁牧也已經五年沒跟梁建生說過一句話。
他其實也不算是完全自由發展選擇的職業。梁建生小時候也有個體育夢,喜歡極限運動,登山、滑雪、攀岩、跳傘,樣樣都玩。掙錢已經沒法給他帶來什麼成就感了,他想要更高級別的刺激。梁牧也自打記事起,就被父親帶去滑雪,爬山,跑步甚至衝浪。
他十五歲那一年,梁建生收拾儲藏室,折騰出了一套當時玩票的攝影器材。梁牧也一整個夏天都窩在那個屋子裡,上網、查書籍,帶著梁建生玩兒剩下的相機出去拍照。不過三年時間,他就已經拍了許多可圈可點的照片,發到BBs上,也總能引起強烈的反響。
梁牧也上大學的時候,梁建生在他筆記本電腦上找到他拍的鐘彥雲無保護徒手攀登密雲第一冰瀑的片子。他第一反應是,太危險了。當時,他把梁牧也叫到屋子裡,罵了他一頓,說別跟著別人玩兒命,別到時候把自己也玩兒進去。
可罵完了,他把樣片拷走,給自己認識的一個製片公司發了過去。於是,還在上大二的梁牧也在第一部有關攀登的迷你紀錄片的背後,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影片頗受圈內人好評,還在第一屆北京山地戶外電影節上拿了個人獎。
片子叫《人生如山》,那時剛滿二十歲的梁牧也覺得很酷。
紀錄片上映之後那個夏天,他和朋友出門玩回來,突然召集了全家人,當著他們的面出櫃,說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女生。韓知夏從小在演藝圈混跡,幾乎沒有什麼波瀾地接受了。梁建生則盛怒。憤怒過後,還責備梁牧也為什麼要當著他弟弟的面說這件事。
這之後不久,梁建生就徹底去國外做生意了,又頻繁把梁熠川帶走,說是帶他去國外更好的場地訓練。可真正原因,韓知夏和梁牧也都知道,大概不止於此。
梁熠川出事以後,他也是第一次發現,韓知夏和梁建生處理這件事的方式迥然不同。韓知夏的方式是外露的情緒表達,她會流淚和宣洩,而梁建生則是恰恰相反。梁牧也再次看見他,便是幾個月後,在某個酒局上。梁建生和大學校友正談笑風生。他滿面紅光,生意照談,絲毫不像是幾個月前剛經歷生離死別的人。
16年春節,梁牧也出差之餘,又和他在香港匆匆見了一面,吃了一頓飯。整整兩個小時,梁建生談天說地,講自己去澳洲海釣,還重拾鐵三的訓練,可他就是隻字不提梁熠川的名字。那三個字好像被打上了封印。
喪子之痛,對於梁建生來說更像是一種真空地帶,沒有情感,沒有表述,無聲也無風。不可言說的龐然巨物在滯澀的空氣中膨脹,可那時候,梁牧也還沒有勇氣戳破。他自己也沒完全走出來,只好陪他演一出團圓的戲。
可今天不同。他和梁建生聊了會兒,覺得不說真心話也沒什麼意思,就打算先走一步。
梁建生也察覺出來了,看他站起來,便也站起來說:「來了這幾天,你也沒地方住吧。正好,我前兩天買了套公寓……」
黃金地段,高層轉角,海景山景,軟裝完畢。梁建生說了幾個關鍵詞,又把自己經紀人的手機號留給他,讓他找一天去拿鑰匙。他還說,你在這邊的時候可以住,等你走了,讓經紀人找一家公司幫忙租出去。
梁牧也沒說什麼,就收下了。
「春節過來,和我還有你阿姨一起吃頓飯吧。」梁建生又說。
梁牧也都懶得問是哪個阿姨。那一刻他覺得,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梁建生送走熠川,黑色呢子大衣沒脫,站在家門前的草地背著手,平整的路上丟了一地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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