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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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卢洵身上!
年轻的棋待诏脸色带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但神色丝毫不乱,迎着君王投过来的目光,他清清楚楚地说又说了一遍:“藤原忠信舞弊。”
四周一片哗然!
一局棋下来,黑白子错综糅杂,普通人也许看不出棋局上少了什么。但高手可以,因为他们看得远比常人远,计算得远比常人早。刚才的变故实在发生太快,不过眨眼间就少了一枚棋子,翰林院棋待诏中除了卢洵和吴节超,还有没有人看出来,吴节超没法确定。
藤原忠信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被揭穿之后的羞愧,还是被诬蔑羞辱的愤怒!
“我东瀛棋手的尊严,绝不可以被侮辱,”
王子朝李隆基跪了下来,“请圣上明察!”
卢洵为人清正,绝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他的话说出口,大唐官员中已有不少人都信了几分,有心急的官员与王子针锋相对:“有没有,一搜便知!”
话虽如此说,当众搜东瀛使者的身,并不是一件小事。谁知藤原忠信咬牙沉默了片刻,竟主动走到对方面前:“请搜吧!”
棋盘上少了一枚棋子,这枚棋子绝不可能凭空消失,若是藤原忠信将它放在自己的棋坛里,黑子中间的一枚白子十分显眼,也不可能。于是只剩下一种方法,他将棋子藏在自己身上。
太阳不知何时钻进了云层里,四周阴了下来。搜身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藤原忠信身上什么也没有。
天子的眼底布满乌云,冷而威严地说:“卢待诏,你看错了。”
“臣没有看错。”
事到如今,卢洵仍然不肯认错!
吴节超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他虽然明知道是藤原忠信拿走了棋子,但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毕竟没有任何人看见他的手动了。支撑他们下判断的,只是多年行棋的经验与眼力。吴节超环顾四周,其他棋待诏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地将目光投到别处。
拿不出证据,便是诬陷。
天子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继续对局吧。”
“圣上,藤原忠信舞弊。”
卢洵丝毫不退让!天子的脸色瞬间乌云密布,手背上青筋游走:“放肆!”
吴节超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李隆基沉声说:“君前失仪,带下去杖责四十!”
侍卫们是如何将卢洵押下去的,吴节超仿佛都感觉不到,只觉得恐惧从脊背直冲上头颅。百官噤若寒蝉,四周鸦雀无声,只有棍棒打在血肉上的声音。
一片寂静中,只听裴探花优雅微笑:“继续下棋吧。”
后面的棋,吴节超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了。他想起曾经李林甫曾对着朝臣说:“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
吴节超一开始听不懂那晦涩的话,后来有人告诉他,他才明白话里的意思——李林甫大人说,做臣下的,没事儿别多嘴多舌,没见那些仪仗马吗?成天一言不发却享受高档的马料,而只要它们敢叫一声,立刻就被踢除出列,那个时候再想安分守己也来不及了。
乌云沉沉欲雨,吴节超站在明哲保身的人群中间,在袖子里握紧了拳,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就像一匹乖乖被俸禄饲养的仪仗马吗?
不知过了多久,有侍卫来报:“行刑完毕,卢大人晕过去了。”
看到后背鲜血淋漓、失去知觉的卢洵被抬走时,吴节超突然感觉有一阵热气从胸口冲上眼眶。
直言铮铮,黑白分明,才是棋。
等那热血冷却下来,少年全身的力气瞬间全被抽光,他仿佛正在经历一次死亡,却不是身体上的。
吴节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那局棋最后的胜负如何,他没有听到,也根本不在意了。少年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卢洵浑身是血被抬下去的样子。曾经那优雅如春水的少年朝自己伸出手:“你可愿意随我到长安?”
他确凿无疑地知道那局棋上少了一枚白子,卢洵也一定知道他看出来了。
身为对手,他们很了解彼此。
但吴节超头一次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在众人的沉默和自己内心的恐惧面前,他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失去了挺身而出的勇气。
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吴节超迷迷糊糊地睡着,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在商州的那一个晚上,他瑟瑟发抖地抱着怀里的竹马,把棋盘顶在头上——
那时他衣衫褴褛,但心中全是喜悦和期待;而此刻,他锦衣高卧,梦中却在恐惧。他直觉自己要失去什么东西了……让他抱憾终身也无法追回的东西!
一道闪电划过窗口,吴节超猛地惊醒过来。
凄风苦雨,小窗孤灯,少年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商州的小女孩,想念那只竹马——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翻开自己藏着竹马的箱子……
里面空空如也。
竹马是什么时候被弄丢的?吴节超全身在刹那间冰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便推门冲进了雨幕中!
这个风雨如晦的夜晚是吴节超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晚,哪怕曾经行乞街头,他也没有过这种绝望。
他弄丢了竹马。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中,吴节超在雨中疯狂找寻,任由泥泞溅湿他的衣衫,任由狂风将他的鬓发吹散如鬼。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黑暗冰冷中寻找不可能寻回的珍宝。
突然,一顶纸伞撑在他的头顶。
那只是小小的温暖的一角,却将雨幕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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