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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好。”
“请三太太安。”
梁氏目不斜视,脚下不停,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所住的院子位于后宅的东南方,再往里走就是正院,也就是老伯爵夫人张太君住的地方。丫鬟们见主人回来了,忙忙的都迎了出去,燕翅般分立于门口两侧。梁氏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进了院子,刚一迈走进正房厅中,就见右手边第三张椅子上站起来一位粉衣少女,身后立着一个穿樱桃红比甲的丫鬟。见她走过来,那少女连忙朝她蹲身行礼,口中道:“侄女见过姑母。
少女的声音清澈悦耳,带着微酣的甜意,梁氏顿觉心头一爽,定睛瞧去,不觉暗暗吃了一惊。
只见少女内穿一件雪绸立领中衣,外罩水粉镂花褙子,颈上戴一块翡翠兰花寄名锁。下着湖色洋邹裙,裙摆处绣了一圈藤萝样的花纹,上缀米珠大小的晶石,微微一动便晶莹发亮,仿佛微风吹皱一池绿萍一般,看似不动声色,却自有别致风雅之处。其神难描难画,其容光彩照人,此女年纪虽小,却已隐隐有了国色。
“想必你就是我那妙懿侄女了。”
饶梁氏早已不是当年初嫁来时的吴下阿蒙,这些年阅人无数,练就颇高眼界,却也忍不住在侄女身上流连的目光。看得梁妙懿粉颈轻垂,贝齿咬着粉唇,欲言又止。
“侄女贸然前来,实是鲁莽了,妄求姑母看在侄女年小的份上,万不要计较。”
妙懿说着便要跪下,丫鬟们对此经验丰富,早就有准备,在她欲跪未跪之时准确的将蒲团塞到了她膝下。梁氏似要拦着,但动作显然略慢了一些,直到妙懿连磕了三个头之后才伸手将她搀扶了起来。
说不计较是假的。梁氏今晨才接到侄女已到达京城的消息,大吃了一惊之余还有些生气,来了怎么也不早些知会她一声,遂有心将她冷一冷再叫进来说话。但见到了真人后,又生不起气来,言语也变得和风细雨了许多。她和蔼的笑道:“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可是在外面等急了?今日也是不巧,你早上派人送信来时家里正有客,里头忙乱,丫头们也就混忘了。等我得着信儿的时候又已经迟了,害得你等了这半日。”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梁妙懿的手将她让到榻上坐了。大户人家里,一坐一卧皆有讲究的,妙懿再三推辞不过,只好虚搭着榻边坐了。
早有丫鬟奉上香茗,梁氏捧起,轻吹杯中的浮沫,呷了一口方才缓缓问道:“是昨夜到的吗?早上可曾用过饭了没有?这些日下了好几场雨,想必路上泥泞难行。你也是,也不早早的派人到府里送信,去迎一迎你也好。”
妙懿微微欠身,含笑道:“此次前来叨扰姑母,着实过意不去。只因我想着姑母事多,伯爵府又是大家大业的,姑母主持中馈想必十分辛苦。姑母能容我在府里落脚,侄女已经万分感激了,实在不想再给姑母添麻烦。”
“什么容不容的,你是我侄女,不住这里还要住到哪儿去?”
梁氏笑容愈深,眼角眉梢间多少带着些“令出必行”
的意气风发。“虽说府里事多了些,但总有人可以使唤,不过吩咐一声便是了。你是我侄女,是我的娘家人,这些体面还是有的。”
说着便吩咐丫鬟们道:“为侄小姐接风的酒席备妥了吗?还不赶快去催一催?你们多去几个人候着,饭好了就尽快抬过来。”
妙懿忙站起身道:“侄女来得匆忙,姑母无须费心。”
梁氏拉住她坐下,笑容不变:“这点子体面我还是有的。”
丫鬟仆妇们自然明白要在外人面前给主人长脸面的道理,尤其这还是主人的娘家人,顿时连回答的声调都比平时更恭顺了半分,一下子退出去了七八个人,屋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墨色地砖上的兽口铜熏炉内香烟袅袅,盘绕着缓缓上升。顺着烟气升腾的方向,恰好能看见靠墙的紫檀条案上摆着的鎏金壳子的西洋钟,下面的金坠子正一刻不停的“咯哒”
、“咯哒”
响着。
梁氏用盖子拨弄了一会儿手里的茶盏,仿佛漫不经心的道:“听说你这么快就到京城了,唬得我一跳,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缘故。三月时你母亲才写过一封信给我,说想让你过来散散心。我原想着从平郡到京城,一路路远山高,凶险万分,还打算着派人去接你们母女,亦或让你大伯着人送你过来。可这回信刚发出去你就到了……我这边手忙脚乱的,也没好好准备。”
妙懿握着杯子的手不由一紧,心砰砰直跳,面上却笑容不变的道:“姑母容禀,匆忙来京其实是有个缘故。”
☆、第2章梁姑母人后探真情
天朝的风气虽没有前朝严厉,女子不必缠足,出门也相对容易些,但是跋山涉水的出一趟远门可并不容易。首先要备下相应的盘缠,这个富贵人家暂时不愁。然后是选择交通工具,从步行到牛车、骡车、马车都有,长途赶路还要多备几批马,轮换着使用。遇到泥泞之处还可增加马力。而且一路之上并不一定只有旱路,还会有水路。于是还要雇船。还有沿途的休息住宿,人要睡觉吃饭,牲畜要喂料换掌。这些其实都简单,有钱就能解决,其重中之重还是安全问题。
有官道还好,但荒山僻壤路不好走的地方也不少,人和牲口在陡峭处摔死摔伤的是常事。如遇到水路,就只能雇佣船只,但若是船家起了歹意,谋财害命的也不少。夜里没有灯火,又不好赶路,在野外露宿不安全,但是住客店也许更不安全,有的商队夜宿客栈一夜的功夫全部失踪的骇人传闻也是不绝于耳。更甚者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治安混乱,山贼横行,若一个不巧遇到贼寇流兵,那就真的没活路了。还有赶路时遇上狂风暴雨,水灾石流,或染病无法及时医治等,遇上每一样都凶险万分。
一介养在深闺的弱质娇女,竟有勇气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究竟图个什么呢?
都说“欲知心腹事,须得背人言”
,梁氏心中纵有千百桩的疑问,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问出来。不管来的娘家人和她亲不亲,那都是奔着她来的,一举一动都涉及着她的颜面,只能私下里询问。
妙懿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道:“原本该是等着收到姑母的回信再出门的,只是突然又收到了另一封来信,这才不得不提前的。那信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写来的,此人现居京城,说能帮光哥儿寻个名师,让着人速来京城一趟,有要事当面相商。因父亲生前就百般不放心光哥儿,四处写信央了故交好友帮着寻找夫子。姑母也是知道的,光哥儿性子顽皮,不爱读书,家中虽有族学,却苦于没有长辈的约束,终究不妥。如今父亲不在了,若再无一位博学多才,且又谨慎严明的夫子时时在身边教管提点着,恐他将来一事无成。此次机会来之不易,父亲不在了,我和母亲将来唯一的指望就只有光哥儿,故此我与母亲商量了许久,想着再拖下去一则光哥儿年岁该大了,二则既然有求于对方,便是再难也要来京城一趟见一见,然后再作打算。本来母亲是想亲自过来的,只是我想着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光哥儿又太小,禁不起长如跋涉。不得已,少不得我来走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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