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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笑着应:“记得的。”
徐栖鹤的手松开,那支桃花从他手里滑落,轻轻地坠在了混着花瓣的烂泥里。我微微怔住,徐栖鹤眼里的笑意渐收,他抬眼看着远处:“方才,你都听见了,是么?”
我静静地望着他,徐栖鹤亦缓缓转向我:“母亲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你也早就猜到了,难道不是么?”
“……”
我唇翕动了一下,却不知该应什么。我和他四目相接,只看,他目若剪水,好似氤氲着朦胧的雾气,眼底却有一点星火。到最后,那光芒渐弱,他别开目去:“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是怜悯多于情意。”
我神色一顿,当下就摇头,急道:“鹤郎,我并不是……”
他打断我:“别说了,我不想听。”
徐栖鹤自嘲一笑:“如果今天我不问你,你是不是还会帮着母亲,一起劝我纳妾?”
他走出几步,轻声道,“我过去跟你说的这么多,其实,你心里,也从未真正信过。可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太贪。”
他止住步伐,喃喃道:“我不肯以十分真心来换,却要你还以十分,确实是我太贪了,我也明白,你有千难万难,弄下来,反是我一直在逼你……”
末了,徐栖鹤带着几分心灰意懒,扔下一句:“你们去拿主意罢,我什么都不想管了。”
不久之后,姜氏便叫我去见她。“鹤郎说,只要你肯点头,他就绝无异议。有些话,听来诛心,却也是事实。鹤郎的身子,你自己也知道,那是时好时坏,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这个做母亲的所思所虑。”
姜氏突然落泪,过来握着我的手,哽咽道,“三喜,算娘求你了,最起码……让鹤郎留一个后也好。”
自我滑胎之后,大夫就断言,没有三年五载,我恐难再有孕。我深深明白,姜氏为人母的着急,我自小便知后嗣为大,若是我还未曾小产,兴许,我尚有颜面开这个口。然而,我心里也清楚,只要我点下这个头,我跟徐栖鹤之间,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我独坐一夜,还未及应姜氏,徐栖鹤就呕了血。本来刚养好了点,一夜之间,身子的状况又急转直下。姜氏大惊失色,好在寺里方丈弟子中有人擅岐黄之术。徐栖鹤醒过来后,眼里带着一丝决绝,看着我狠狠说:“……谁家的女儿,若是不怕一进门就守寡,那就尽管都叫人抬进来罢。”
三房纳妾一事,到底还是不了了之。回府后,徐栖鹤便不再和我言语。我知道他心思极重,眼里也揉不进一点沙子,他若要一物,就要全部,若是得不到,便索性不要。他向来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一生,从没变过。如今,我成了虞氏的眼中钉,加之徐长风不在府里,虞氏更是肆无忌惮,明的不行,就暗里寻我麻烦。我不孕一事已经传遍徐府上下,后宅的正夫人又明着瞧不上我,这世道,尻妻若不孕,地位就连常人妻妾都不如,那些下人对我也渐渐不再如以往般恭敬。现下,我已搬去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里,此处位落在徐府偏院,虽然偏远了一点,但也算是远离了虞氏等人,还我一时的清静。只不过,我却没料到,我这个难得的清静,不过维持了两月,就又被轻易地击碎。春日将尽,繁花落。这厢室比起其他主子的屋子,虽简陋了些,但也是一应俱全。我坐在椅上,我先前想,此处没有香炉可烧,自有花可闻,我却没想过,花也有凋谢的一日,树也有枯萎的一天。碧落跪在我的前头,她垂目望着地上,额前淌着汗珠,无声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我足足沉默了半柱香之久,唇才轻轻一启:“是谁的?”
碧落一震,当下就红了眼眶,拜下来哽咽说:“少君,奴婢知错,奴婢知道,少君这一回,一定不会原谅奴婢——”
打小,我心就软得很,最见不得旁人哭。以前,我看到院子里的下人受罚,心里便觉得他们可怜,嬷嬷却“呸”
地一声,说:“四哥儿,这有什么好心怜的,你是不知道,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自问素来对下人不薄,因我自己也是贱庶出身,地位不比他们好上多少,难免就会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我曾经想过,这徐府上下这么多人,谁都可能算计我,只是,我从没料到,竟会是我身边的人罢了。“是谁的?”
我又问。碧落这才止住了哭声,她抹了抹泪,陡然变得异常从容,淡然地道:“是二少爷。”
我原以为,我会静默良久,可当她说是谁的时候,我只觉得胸口轻轻地一抽。一开始,那个感觉并不强烈,可随着时间,那空落落的感受,就会越来越强,越来越令人难受。我后来才明白,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心上的肉,被人活生生地剜去了一块。我问她说:“……是何时有的?”
碧落垂了垂眼,看着自己的小腹,平静地说:“那是两月之前,少君刚滑胎不久,随华阳夫人一起去兴隆寺。”
她沉吟道,“那一夜,二少回来得极晚,他醉醺醺的,便、便要了奴婢伺候……”
我抬起眼,逼问道:“那你为何,会在二少爷的房里?”
碧落不语。不必她说,答案昭然若揭。后宅里,做下人的,有谁不想在主子面前开脸。以前,我在家中,也有丫鬟婢女用银钱买通了僮仆或管事,把人安排在主子身边一晚。碧落见我默不出声,心虚更甚,遂四肢并用,爬到我跟前道:“少君、少君,是奴婢鬼迷心窍,可是、可是……这些年来,奴婢一直爱慕二少爷,奴婢原本只想不过一夜,留个念想便好。奴婢真不知,奴婢居然会……”
“少君,奴婢不求名份,只求少君网开一面,让奴婢生下这个徐家的子孙!”
她抓着我的手摇晃着,我只觉头晕目眩,猛地将手抽回来。碧落往旁边一倒,便梨花带泪,掩面自泣。我从不曾如此心寒过,握着手把的手指蓦地攥紧,胸口起起落落,半晌后,问她:“你说的,都是实话?”
“少君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二少爷身边的春寿,是他放奴婢进去的!”
碧落爬了起来,磕头说,“奴婢、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撒这样的谎!”
她的话音刚落,门冷不防地就被用力推开来:“就算是给你天大的胆子,我怕都是不够用的——”
徐燕卿大步跨了进来。今徐家二少爷从御史台调到了刑部,职为正五品郎中,掌管十三清吏司之一,负责审案诉讼,也行酷刑审问重犯。如今,他已褪去过去的那些花花肠子,人却变得极是尖削冷酷,一上任就办了几个杀头的重案。便看他面颊瘦削,冷眸睨来一记,便让人通体生寒。“二少爷……!”
碧落跌跌撞撞地到他跟前,急道,“二少爷,奴婢肚子里,千真万确是徐家的骨肉,奴婢有人可以作证——”
徐燕卿忽而“呵”
的一笑,那笑声直教人冷到心底。他斜着瞥了一眼,说:“我容忍你在少君身边伺候,是念在你过去还算尽心,少君身边又只有你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现在看来,还是我太好心了。”
只看,徐燕卿一扬手,张总管就带着人从后头走了进来,碧落的脸色唰地一白,紧张地挣扎道:“不!不是这样的!二少爷,您、您还记不记得那个晚上,您抱着奴婢,是您、您叫奴婢不要走,不要丢下您一个人——”
徐燕卿打断道:“你听好了,我没睡你如何,就算真睡了你,那又如何。”
碧落一震,怔怔地抬起头来。只听他寒声道:“一个贱婢,也敢做当主子的春秋大梦。你何不去揽镜自照,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碧落冲过去抱住徐燕卿的腿,徐燕卿却挥开下摆,直接将人踹翻在地上。“啊!”
碧落抱着肚子滚了一圈,疼得惨叫出声。“把这贱人跟春寿都给我拿下去。”
徐燕卿一挥袖,张袁便忙把人给拖了出去。门掩上之后,徒留一片死寂。我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前头。直至眼前一道阴影覆来,我方回过神来一样,怔然地仰起双眼。徐燕卿立于我的跟前,他眼眸微垂,沉默地望着我。我跟他已有些许日子,没有靠得这么近过。过了好半晌,他的喉尖轻轻一动。“你瘦了。”
听到这句话时,我还顿了顿——自从他赶我走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说一句话过。徐燕卿抬起手,仿佛是带着强烈的犹豫,就要碰到我的时候,我声音嘶哑地问:“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
徐燕卿一怔,眼里的迷茫蓦地被打散,他如梦初醒般地抽回了手,别过眼去,语气生硬道:“你宁可相信一个下人的话,也不肯相信我,是么?”
顿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艰涩和心酸涌进我的心间里去。多年以后,我想起此事,只能道是一时魔怔,可这时候,我只觉如针扎心,不知是因为碧落,还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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