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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活茅奖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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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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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告》

这片庸碌喧嚣而又死寂沉沉的平原,何处倾听那一声尖厉的呼号?没有,无声无息……夜晚,我一个人待在园艺场招待所里,常常连灯也不开,只沉浸在无边的安静和墨『色』之中。我的两耳在寻索海『潮』的涌动。无风之夜的海『潮』神秘动人,它细碎无边和悄然传递的内力让人滋生出一种肃穆敬畏的心情。这是长夜巨人的低『吟』,是无数次溶解和消化的结果。

然而在大海之侧,在这里,却是可怕的遗忘,是沉睡和淡漠。

人的死亡真的是一次远行、一次告别吗?可是他再也不会归来,更没有重逢。思念的丝网把人罩住,把人的心瓣勒出血珠。我想念一个个遥远而又切近的人,思念亲人与故友,思念像风一样吹拂的、无名无姓的善良的逝者。一个又一个,他们的灵魂在平原和山地,在视界内外无边无际地飘动……仅仅是不久前,你的笑容还宛如春阳一样灿烂。

我在窗前呆立,像盼着一个归期,一次相逢……死寂无声的平原,无声无息的巨人之躯还在长眠,隐隐的鼾声笼罩了真正的黑夜。

清晨,我仍旧伏上窗前,想看着巨人之躯怎样醒来,看他一丝一丝地苏醒。

那一线晖光中的微风,是黎明前轻轻的鼻息。

从窗前到那片茂密的果林,有一条洁净的沙土路。霞光正把路旁的杨树等距投影在路面上,像一把竖琴。我正注视着它,突然梦幻一般,琴弦上有什么跳动起来,是一个小小的身影这身影在弦上攀援,于是竖琴出了声音。

那是一个孩子向这儿走来。一个女孩,走得很慢,像是在犹豫什么额头低垂,看上去心事重重。后来,当她离得越来越近时,仿佛才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然后昂起头大步走了过来。

这时候我才看出,这个小姑娘正是唐小岷。阳光下,她微鼓的额头亮闪闪的,还有霞光下不停眨动的、重瓣蜀葵花似的长睫。这真的是一对鹿眼啊。我想喊一声,又忍住了。我一直看着她走近,看着她仰头注视这边,鼻翼在轻轻活动……

进屋后,她的胸脯起伏不停,一刻也不再耽搁地从衣兜里掏出了厚厚一沓纸。“叔叔,您看看吧叔叔……”

纸页上,有的字迹已经模糊。我的目光在纸面上划过,很快明白这是一份长长的控告书。它显然由孩子们写成,字体稚气然而笔画有力,每个字都写得挺拔端庄。它写了骆明事件的前前后后,末尾处是一排长长的签名。

我一口气看了两遍。尽管它控告的对象不够集中和明确,举证也有些模糊,却能字字拨动人心。霞光落在纸上,它染成了一片橘红『色』。我一遍遍看着。小岷好像等不及了,口气有些急促

“叔叔,我们要再抄一次。我们已经添了好多内容,还是说不清楚。我们想找老师看看,出出主意,可有人吓得躲躲闪闪。肖潇老师看了,她说应该拿给您看看。叔叔,我们不知道这信该寄给谁,怎么改……大家在一块儿只是争,争来争去还是没有结果。叔叔,您给我们出个主意吧……”

她那双花鹿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微微叹气。这是一声微小的、若有若无的叹息。我不知该怎样感谢来自孩子们、来自肖潇的一片信任。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小岷抽泣起来。

“叔叔,肖潇老师说不能流泪,说要流也流在心里,不能让那些人看到……我恨他们,恨医院,恨那个脏地方,恨那些狠心的人。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说我们一辈子也不到那个医院去了,生了病、疼死,也不到那里去……我们要告他们,检举他们见死不救……”

小岷或许就是这封信的起草者,因为信中的语气与她这会儿的诉说十分相似。她说起草时好几个同学在一块儿,大家一边商量一边写,又经过一遍遍修改。这些天谁都无心上课,因为时下要做的事情比一切都重要。骆明死得太惨了,大家从震惊和哀伤中醒过神来,就再也不想去学校了——是的,在一个见死不救的地方,功课学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孩子们、也是许多人固执然而未曾清晰表达过的一种看法,是人们从骆明的遭遇中得出的结论。这种认识对于一些十几岁的人来说有些过于残酷了,可事实就是如此。

“有个老师看了我们写的材料,说你们可不能这样——到底要告谁,总得有个准确的目标。‘你们控告的是谁?直接责任人是谁?’我们说就是要告医院、医院的领导,还有医生。我们特别要告那个女医生,我什么时候都能认出她来一对大眼睛,有点儿胖,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坏人!那天正好是她值班,所以我们要告她——老师说这叫‘渎职罪’……骆明多健康啊,他是百米田径赛全校冠军……全班最有希望考重点高中的人……”

小岷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哭得说不出话来。显而易见,这封控告信之所以写得太长,原因就是因为罗列细节太多;为了证明事件的严重,表述过于翔实,文中记录了许多数字两点钟从学校出、到医院是下午三点一刻;老师怎样说,院方怎样说,进手术室的时间、等候的时间……当然,所有数字都非常重要;问题是这差不多已经有了一万多字,实在太长了。

“叔叔,我们一定会赢——您说呢?”

我点点头。我这会儿在想廖若。

小岷的目光转向了窗外“我们还要写上其他见证人。那一天急症室里是两个大夫,他们的领导就是那个戴口罩的男大夫,胖胖的,不知道名字……我看见值班女大夫每件事都要请示他……到最后骆明的病都没有确诊,他是死在手术室门口的。廖若把他抱在了怀里,廖若是最重要的证人。可是现在廖若已经吓坏了……我们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医院是这样的地方,这儿太可怕了……”

最让唐小岷伤心的是为这封信征求签名的过程。

她说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签名了。大家争着签。就连包学忠也签了。骆明父母可怜极了,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他死得真惨!同学们轮番安慰他们,说了那么多话……

“该让老师签名了。和我们一起去医院的女老师签了名。廖若多么重要啊。可是我们到了廖若门口又折回来。我们想一块儿去找廖若,把信读给他听,可还是害怕,没掏出来。他病得太重了。从他家出来,有人说能不能代他签?都说不能,说这样无效……怡刚把信又改了一遍。他写得太长,这么多页,领导一烦就会扔到一边去的。短一点儿,再短一点儿,缩成两页最好。两页怎么行?起码要把事情说明白,然后……怡刚去问老师——可他们不但不帮我们,还阻止我们。如果这封信是老师和同学合写的多好啊!”

“我们还是去找了班主任。我们平时都喜欢他,都知道他一直难过。他仔细看了材料,然后就起身去关门。他是怕别人知道我们来这里找过。他看完了就一动不动盯我们,一个一个盯。我说老师怎么了?他又看关上的门,把材料翻过来放在桌上,说‘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我们说还要修改才能寄走……他问‘往哪寄?’我们说往上边。他立刻‘哼’了一声……我们都愣住了。我求他了老师,您好好看一下这份材料,如果同意就签个字,如果觉得不行就修改……老师的眼睛瞪圆了。‘难道我们错了吗?老师!老师……’”

“老师就是不说话,只把那份材料放在桌子上。直到最后,他没签字也没说一句话,走开了。他到底怕什么?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我当时和怡刚站了一会儿,只得把材料取回来……”

“我们再也不找老师了。让同学签名吧。签了十几个。接上有更多的同学签名——正签着老校长来了。他走到跟前伸出手来。我们都不知道校长的意思。他的样子很严厉,一直伸着手。我们害怕了。他说‘给我。’我们只得把材料给他。他看一遍,摘下老花镜又戴上,不停地叹气。‘怎么了校长?’他摇头说‘同学们,我们不能得罪那个医院啊,更不能得罪卫生部门。我们是个小小的学校,怎么能……’他手指点着桌子,下边的话没说明白。怡刚急了,问‘为什么就不能?’‘因为所有老师的公费医疗都要他们管,还要看病;为这个事咱们扳不倒人家,还要得罪了人家。那就全糟了。同学们,让我们慢慢做做工作看,先不要采取这种极端措施——这样对骆明家长、对学校,都不好……’”

“老校长说话时两眼一直没离那沓纸。他的眼里有一点火星,一会儿就熄了。他捏纸的手抖起来,一直抖。我们忘不了老校长的话、他的眼神、他抖的手……公费医疗、治病,我们明白,也许大家也会生骆明一样的病,也会痛得满地滚,那怎么办啊?不敢想……可大家眼下还没病,还好好的——为什么不敢?骆明都埋到土里去了!天哪,我们哭着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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