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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活茅奖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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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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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骚』?”

我直盯盯地望向他。

他苦笑了一下“都怨我那天喝多了酒,起了豪气——无用的豪气啊,人都是被这些无用的豪气给毁掉了。小伙子,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吧,好好保护你自己、你的家里人,冬天把小窝弄暖和点儿,夏天也别中暑,高兴了就喝点儿酒,做点儿爱做的事情,这比什么都好……”

他扳着手指,咳着“你看我都到了退休的年龄,才是个副教授。为什么?就因为得罪了上边的柏老,他像块石板一样压在了头顶。那可不是一般的石头,那是花岗岩呢。死在农场的口吃老教授不是别人,他就是我的老师,你这回该知道了,他连一撮骨灰都没留下。我这辈子嘛,什么都经历了,所以也不想再折腾了,因为折腾没用。再说人这一辈子啊,也就那么回事。算了,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够了。”

老教授是他的老师,这让我有点儿不敢相信……我愣愣地望向他,那目光分明在问那你就能忍下来?

老讲师垂下了眼睛,又像一开始那样搓『揉』胡子“当然……我说了,再折腾已经没用了,没用了……”

“为什么就没用?”

他不愿讲下去。我的手指骨节握得咔咔响……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你如果早一些“豪气”

,比如说为自己的老师拍案而起,一切大概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们其实是恐惧得过分了,这也太窝囊了一点儿。我说到这儿悲从心来,因为又想起了自己在o3所里的遭遇、我的第一个导师的死。毫不夸张地说,也是像柏老那样的人害死了我的导师。我愤愤地说今天不仅是你,还有农场的那两个老人,都是难得的证人。我们该揭『露』这个道貌岸然的院长,要告诉大家昨天是怎么一回事、谁的手上沾了多少血。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农场的那两个老人,还有其他的目击者,他们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我们想找他们站出来说点儿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小伙子,你让我想想吧。不过下次你最好带一瓶好酒给我,我喝了酒也许能做点儿什么。人到了这把年纪火气小了,他要借借酒力呀……”

我们分手了。

剩下的时间里做点儿什么?就在这座城市里散漫下去吗?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我没有时间,或许是眼下的时间又太多——我既不能在一个地方无所事事玩好几天,又不愿即刻离开。我渐渐感到这座城市有一股巨大的魔力和磁『性』,它使我不能挣脱。

这里的街道、建筑,一切是何等熟悉又何等陌生。它是在我的人生道路生重要转折的时候出现在面前的一座城市,对我来说,它的那种巨大的欣喜感和陌生感一生都难以消失。它同时给我带来了多么巨大的感激,这种感激会温柔着我,让我享用一生。

我毕竟在这座城市待了四年,许多地方都烂熟于心。在我眼里,那经过精心粉饰的街面掩不住背后小巷的粗陋,我透过它一眼就能望到那片低矮的屋顶、贫寒的门楣……一个又一个拥挤的空间,被分成的小格子——这儿仍然是我们人人熟知的那种城市蜂巢。那些吵吵闹闹的市场,高大的法桐树,雨天里闪亮的柏油路,吱啦吱啦的车轮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还有刹车声、排气管喷出的烟气,随处都能唤起当年的感觉,引出一阵阵回忆。

这一切都联结着那个微黑的姑娘的笑容。

多少年了啊,我离开了她就再也没有返回一次……可是今天,当我冷静下来时,回顾自己无数次的出差、长长短短的跋涉,不由得有些暗自惊讶如果沿着我的步履在地图上描画出一道道踪迹,那么它们就像一团缠裹的线团,线团的内核就包裹了这座城市……这真像一条条神秘难测的、难以解脱的命运的曲线……

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听着自己的足音,却仍然无法忘记那个口吃老教授,特别是那个跪着死去的少『妇』……他们的目光让我无法躲闪。因为他们的命运与这座城市紧密相连,他们的魂灵肯定也会在这儿出没……

时间只一闪就过去了这么久,我已不是当年那种容易冲动的『毛』头小伙子,而是饱受摧折的中年了。可是连我自己都时时吃惊的是,我的心头仍旧存有灼热烫人的一块,就是它常常让我难以忍受。我总是要倾尽全力去遏制它,直到心口疼痛起来……这时我就大口呼气。怎么办呢?我问着自己,也问这座城市……时间把一切都带走了,带走了一些人热恋时的冲动、感激,也带走了另一些人无数的屈辱和不幸,带走了那么多的误解、偏激、丑恶、污秽的脓血。剩下来的只是一些怯懦的人、一些无耻的人和一些特别软弱、像小鸡一样团团绒绒、笑模笑样和温柔可爱的东西。他们分别是女人、男人、老人和少年,是留了背头、这时候或许已经变得满头皆白的所谓的学者——他们当中就有一个叼着烟斗,手执拐杖,动不动要出席最体面的会议,与有身份的人握手寒暄;这些家伙就是这个城市里毫不含糊的名流,而且看上去很可能个个长寿……那么由谁去追究昨天?由谁去追根问底?

这座城市遗留下来的一笔遗产太丰厚了,简直堆积如山,它极有可能属于后来人;当然,这一切也许会白白流走。但我仍希望它会变成真正的财富——如果我们还不太健忘的话,如果我们还多少有些勇气,愿意探寻、愿意正视真实的话,如果我们还始终能保有一个儿童般的热心和好奇、纯洁和忠诚的话。

我在这座城市里徘徊,久久不忍离去。走在这长长的街巷上,有时真的需要用力忍住……最后总算安定了一下自己,先后找到了一些当年的同学和朋友。见到他们,我突然明白了自己最急于做些什么了,明白了自己一再待下去的理由。我想知道那个肤『色』微黑的姑娘她的生活,她的现在……无可奈何地消磨时间,心里却藏了一个热望。我和同学朋友们一块儿到郊区的山上去看那些名胜古迹。那儿照例有一些佛像、古树、寺庙,山石上照例刻着什么“曲径通幽”

、“一线天”

、“回马岭”

之类的文字。可见到处都差不多,人们已经想不出更好的词儿,大家都无一例外地丧失了创造和想象的能力,无法给自己看到的这一切重新命名……我们一块儿郊游、饮酒,谈那一段永远值得留恋的生活。当然,我们也谈到了爱情。

这些朋友当中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与柏慧的详细情况,所以他们并没有谈起她。原来每个人在校时都有自己的一段隐秘生活,只是到了重新聚的时候才勇于把这一切谈出来,抖搂一下心中积聚的渴望。我却说不出什么,一句也说不出。

有一个人终于提到了柏慧,他喝醉了之后悄声告诉我他心中有一个永远忘不了的人,她就是——柏慧。

我的心头强烈地一动。我有些失态地一把扳住他的肩膀“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把这一切告诉她,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我知道如果走近了,只会遭到她的拒绝……我就这样,让她生活在我的想象里好了。我从来没有走近她。她大概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有一个人总在思念她呢!”

“……现在还是——这样吗?”

他点点头。

我现他的眼睛由于饮酒充血,眼白都红了。他因为要忍住什么而用力地把上唇绷紧。他说“我现在有了孩子,我们的家庭应该说非常幸福,这我还要感谢柏慧呢……”

他的话让人费解。

“我一想起她——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她,心里立刻就暖融融的,觉得很踏实;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可忍受的。我也用不着埋怨谁,一切都挺好的。瞧我和她现在还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有时候还能看见她。不过我离她很远。你知道我们上学时不在一个系,她也不见得就能认出我来。反正我只是远远地注视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设法看上她一眼——这样也就满足了。”

我惊愕地看着他。这是怎样的聚会和交谈啊。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地拍打起他的后背……当我们分开的时候,他突然哭了起来,告诉我“老宁,你不知道柏慧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如果去看看她就好了。你看见她也许会吓上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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