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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活茅奖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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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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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和树》

仍然是同一条小径……现在已经稍稍不同每次踏向她的宿舍都要踌躇再三,在心里反复权衡,仿佛赶赴一个危险的约会。事实上我们在一起时真的不得不顾及其他的眼神,两人独处时的谈话也不像过去那样流畅自然了;尽管两个人都暗暗做过许多努力,也还是很难如愿。她沉稳庄重的外表很好地遮掩了内心的隐秘,可是突然变得绯红的腮部却又暴『露』出一丝慌促。我们不得不时常绕过眼前的话题,开始谈论遥远的往事,比如彼此的童年——她好像对我的往昔有了浓烈的兴趣,总是在我停息的时候睁着一双雪亮亮的大眼睛“再后来呢?”

她的眸子让我觉得自己关于往昔的回忆是那样重要。我只好讲下去。这是多么了不起的鼓励啊。

童年像一篇晦涩的诗章……它展开的是无数的折面;当它隐入细小的皱褶时,给予你的会是一片浑茫。你只能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折叠和打开。这其中最显赫的标记就是那棵大李子树——它开满了银『色』花朵,无数蜂蝶围着它旋转,一整天都在嗡嗡鸣叫,好像一直在向这棵大树的精灵诉说着什么。它们如此之多。我总也弄不明白它们为了什么,又是怎样从何等遥远的地方赶来相会?

外祖母在大李子树下用一个木盆洗衣服,木盆边缘破损,里面堆满了白『色』泡沫。她的头就像李子花和泡沫一样。我在她身边徘徊,一会儿就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移到了她的背上。她并不赶开我。我有时攀到大李子树上,从密密的银『色』花朵缝隙去看外祖母的满头银。我现外祖母的银也落上了蜜蜂和蝴蝶。她毫无察觉,只是有节奏地搓洗衣服,弄得木盆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我在树上把身体蜷起来,不吭一声——这样时间一长她就会忘掉我。我故意躲藏在这里,在花朵丛中观察那些忙忙碌碌的蜜蜂、各种各样的小鸟和蝴蝶;也就趁这会儿,在这样的时刻,我编织着自己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心底被各种各样的幻想填满。

我真想在这片花海里长睡不醒。外祖母累了,站起来伸伸腰,呼喊我——她怎么也找不到我——这会儿妈妈回来了,她在园艺场做活儿,我听到她一走过来就问外祖母我在哪儿。外祖母搓搓手,到大山楂树那儿去找了。她以为自己专心做活儿那会儿我跑开了。

她们走开之后,我就从树干上悄没声地滑下来,一个人溜到小茅屋里……

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只能是温暖的回忆——那时的午夜里绝不像现在这样孤寂,那时我脸上还没有生出胡须,身边还有伴我入睡的外祖母……小茅屋里的一切都安慰了我,保护了我。漫漫的夜晚外祖母用故事滋润着我,使我在梦中结识了各种各样的精灵。我从不认为那仅仅是些虚构的故事。只是到后来我才现外祖母的故事里常常要有一个不能贯穿到底的结局——组成这些故事的人或动物不知怎么就变得无影无踪了。

“他们后来呢?”

外祖母说“后来就没有了。”

“怎么没有了?”

外祖母不得不告诉故事里的人现在早已不在了——他们死了。

我惊讶极了“怎么就死了?”

“他们老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外祖母不是也老了吗?还有,那棵大李子树不是也老了吗?一种巨大的惊惧藏在了我心里,但我没有讲出来……不知停了多久,黑影里我又小声问了一句

“我也会老吗?”

“谁都会……”

那么我也会死去——我第一次在心底作出了这样的推导。

一连好几天我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我觉得它让我不能接受。就这样,有一天晚上我在枕边哭了出来。外祖母把我搂到怀里,一连声地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做声,只是哭。后来外祖母害怕了,不得不从另一间屋里把妈妈喊来。妈妈问我、摇动我“你哪里不舒服了?”

我不做声。但我终于不再想哭,可泪水还是顺着眼角不断涌流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

我告诉妈妈“我以后——会死。”

妈妈笑了。她笑出了眼泪。接着她和外祖母就去睡觉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她们竟会这样淡漠。不过她们一笑我也就真的不再哭了。

很久以后我还能想起妈妈和外祖母那个夜晚的笑声。世界上还有比死亡更大的事情吗?她们竟如此漠然。她们在死亡面前竟笑得出来——她们为什么要笑?!

在这个葡萄园孤寂的午夜里,我仿佛又听到了她们的笑声。现在我似乎明白了那是个谁也不能走脱的结局、一个共同的结局。既然是早就预知的结局,并且已经无可争辩地确定,那么也就使人彻底地放松了,使人哈哈大笑了。

我还记得茅屋西边不远是那棵大山楂树——它是整个园子里的第二棵了不起的树,比我后来所见到的任何一棵山楂树都大——它似乎就是我在梦中与肖潇一起攀援过的那棵山楂树,它们的模样简直一丝不差。在我的记忆里,我刚刚懂事时,那棵大山楂树就那么大了,它枝叶繁茂,真是旺盛得很。我攀过它粗粗的枝干,甚至在它斜向一边的那个大枝桠上躺过。我亲眼见过它奇特的花朵怎样一天天张开,又怎样结出小小的果实——那果实一开始像米粒那么大,然后就在夜间偷偷鼓胀起来,再后来长出了微微的棱角,生出像小女孩脸上的雀斑似的小小斑点。最后它们一束束都变得火红,就像朝阳的颜『色』。我吃过刚刚变红的山楂,所以只要一想到“山楂”

两个字,立刻就要涌出口水。

有一天我正在那棵大山楂树上躺着,突然看到了一只大鸟飞来,它漂亮得没法言说。它差不多有鸽子大。我屏住呼吸。它没有察觉我——当时它离我仅有咫尺。我看到它的羽『毛』又厚又亮,颜『色』说不上是紫『色』还是红『色』,因为它们可以在阳光下闪烁变幻。它安静地伏在一个枝桠上,就像我一样在休憩、在默想。我觉得它那么安静,那么温顺。“这只鸟儿归我多好啊”

——我在那一刻突然产生了攫取的欲望。我想占有它。至于说得到之后又要怎样,那倒没有好好想过。这愿望一时变得那么强烈。我觉得这只鸟太好了。我真的想得到它,想得要命。后来我躺在那儿一急,不知怎么把一个小枝丫弄折了,于是就把它惊飞了——它扑棱棱飞向远方,我攫取的欲望也随之被一下切断……

不过我再也没法忘记在山楂树上看到的那个彩『色』的大鸟。它的美丽的、优雅的姿态直到现在还让我感到奇异和着『迷』。后来我又见过各种各样的鸟,比如说在林子里,在后来的动物园里。可是它们都没有山楂树上的大鸟给过我那么深刻的印象。我明白,那不仅是因为它的美丽绝伦,更多的还因为我当时曾经涌起过一个占有的念头,这念头曾使我全身颤栗……

现在回忆起来,在我所经历的事物中,无论是什么——无论是人还是物,还是其他的东西,只要心中对它燃起了占有的欲望,那么它就会在我的心灵里留下至深的印痕,永除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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