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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太医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语气却是端得正经,“脉相倒是平和,许是这天儿凉,身子有些不爽利?”
他看诊约莫快三十年了,很多时候都不需要看,轻飘飘瞟一眼病人什么病就八九不离十了。床上叫唤不停的这妇人面色红润,气息有力,叫声尖细却绵长,一唱三叹的嗓门儿很是不错,叫唤了足足两个时辰,却没有半分力竭的样子;脉相有力,更看不出半点问题。
赵太医百无聊赖地砸吧嘴——这妇人叫唤了两个时辰都没歇歇,体力可真好,不过这要落胎的情形却装得太差。
两位太医心里是门儿清,不过这样模棱两可语焉不详的说法更激怒了徐肃,他重重一拍桌案,怒道:“什么妙手回春的国医圣手,瑶儿叫得这般惨烈,你们难不成连安个胎都不会?”
两位太医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他们两位自认当不起这妙手回春的名头,不过这国医圣手的名气确实真的有。毕竟两人一个是专为体弱病人和孕期妇人调养身子的食医,一个是专看妇科和带下病的疾医。
食医和带下医,学这两类的大夫在太医院真是少得可怜:食医还偶尔有那么几个聪颖的女医能帮着打个下手;可这带下医确实常被太医院里的同行鄙视。
所以杜赵两位太医确实很出名,可这名气大却不太好光明正大地说。
他俩当初是文宣帝亲自指给公主,陪着公主入府的,一心只管照看公主。至于公主府以外的人,想请他俩看病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想要请二人看诊还要托关系走后门赔笑脸,自然会顾忌着两人颜面;就算皇亲贵胄来了,都得排队等着公主的许可,公主准许了,他俩才能出府去给别人看病。
如今被徐肃这么一骂,简直就是当众打脸。
两人中的食医杜太医抽了抽胡子,僵着个脸,语气却恭恭敬敬地回道:“驸马的意思老臣明白了,这就去开安胎药的方子。”
走出门外的时候杜太医却转头朝着容婉玗撇了撇嘴,作出一副“驸马太凶,下官无奈”
的表情来。
一直看着两位太医动作的容婉玗无声地憋着笑,让他们下去开安胎药了。
——不就是一碗安胎药嘛,她公主府还是不缺这点药钱的。她倒是想看看,这胎位好好的却哼唧得像杀猪一样的方筠瑶,到底还想做什么?
容婉玗喝了两壶茶,又换了一身常服,打了好几个哈欠,托着腮帮子走神,想着这休书要怎么写。
徐肃这人本来就不怎么精明,现在又正在犯混,回府后尽说混账话。要不是他现在还顶着个驸马的身份,她真想不顾身份地啐他一脸。
和离?他想得美!敢欺负自己和皓儿还想和离,一封休书都是便宜了他!正这么天外神游着,就见蓝色的一团扑到她怀里,正在出神的容婉玗被撞得有些疼。低头一看,却是本来早该睡着的皓儿。
小魏公公跟在后面,哼哧哼哧跑得大汗淋漓,隔着老远就苦着个老脸哭诉:“哎哟我的小主子,您等等奴才呀!”
他看公主神色清冷,还没喘匀气就赶紧回道:“回公主,府里动静太大,小少爷一直闹着要见您,奴才实在是拦不住了呀!”
容婉玗挥挥手让他退下,摸了摸怀中小包子的脑袋。她身上蒙了薄薄一层寒霜,冻得皓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看看这情形,今儿晚上得闹一宿了。
容婉玗正打算带着皓儿回房,穿得厚厚实实的皓儿却脱下了自己的小斗篷,盖到了娘亲身上。这才仰着头重新揽上容婉玗的脖颈,凑近她耳边小小声地问:“娘亲,这是在做什么呀?”
这是在做什么?
容婉玗失笑,呵了呵冰凉的手,去给他整好衣领,眨眨眼睛温软回道:“娘亲也不知道呀!”
人小鬼大的皓儿抽抽鼻子,皱着眉头的样子显然对娘亲的回答不太满意。
方筠瑶咿咿呀呀的叫唤紧紧揪住了徐肃的心,不过对来这看热闹的皓儿来说,就是地道的催眠曲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就打了好几个哈欠,现在整个小小的身子都埋到了容婉玗怀里。
看他眼皮儿都睁不开了,容婉玗把他抱紧了些,“皓儿困了吗?那我们回去吧。”
整颗心都紧紧提着的徐肃一点都不觉得累,看方筠瑶喝下了安胎药却还是叫个不停,乐儿也在一旁跟着哭,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听到这话回过头冷冷瞪了容婉玗一眼,冷笑道:“公主要去哪?你放纵下人毒害瑶儿,如今瑶儿还躺在这里生死不明,公主倒是心宽!”
徐肃用词不当,“生死不明”
的方筠瑶顿时噤了声,纠结着“生死不明的自己到底应该继续叫唤还是应该装死”
这个沉重的问题,纠结了一会还是继续“哎呦哎呦”
了——今日装了这么一出,好歹得把戏圆回去,不然露馅了可怎么是好?
一旁看不懂的皓儿皱着个小鼻子,乌黑的大眼睛眨啊眨,看得有点呆。
容婉玗冷笑了两声,牵着皓儿的手扭头就走,一旁守着的嬷嬷丫鬟都跟在了公主身后,根本没顾忌驸马的冷脸。
赵太医面上扯了个笑,朝徐肃告了个罪:“下官无能,驸马还是尽快去请这京城有生产经验的妇人来看看吧。”
没等徐肃答应,就拍拍屁股扯着杜太医的袖摆走了。守了一晚上的几位医女也呼啦啦地跟上了。
转眼间,整个侧院就只剩了老夫人身边的几个老奴,还有哼哼唧唧的方筠瑶了。
徐肃气得咬牙切齿,两只拳头攥得格格作响。
待人都走了,方筠瑶叫得没了力气,终于沉沉地睡过去了。徐肃总算放下心,在塌上窝了一宿,打算明日就跟祖母说与公主和离的事。
善妒专横、心思狠毒、淫♂乱不贞!这样的女人若还是他的妻子,迟早会搅得他们徐家鸡犬不宁!
这一宿,徐老夫人睡得一点也不踏实,做了一个短短的梦,居然梦到了二十多年前就过世了的徐老太爷。
老太爷比她大了十多岁,在世的时候觉得身为正室的老夫人刻板苛刻又无趣,对徐老夫人不冷不热,反倒宠着个姨娘,夫妻之间委实没多少情分。
所以这发梦能梦到徐老太爷,徐老夫人也觉得很是新奇。
梦里的徐老夫人拉着老太爷,跟他说肃儿回来了,老徐家没有绝了后,高兴得不得了。可老太爷冷着个脸,指着她鼻头骂。可是他却好像失了声一般,骂的是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到。
徐老夫人不高兴了,寻思着老太爷死了这么多年,自己把这徐家上下打理的好好的,他不觉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骂自己?
这一不高兴,就把自己气醒了。
醒了以后,老夫人回味了这个奇奇怪怪的梦,又一个人乐了一会儿。最近身子骨不爽利,连做个梦都是乌七八糟的。等这些糟心事了了,可要吃点养身的好好补补。
可徐老夫人不知道的是——她在这儿费尽心神想着万全之策,努力想出既不要太拗了肃儿、又不能惹怒公主的法子,她的孙儿已经跟公主闹到要休夫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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