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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的。但是從結果來看你顯然成功了。」
「哦?沒想到方警官是這麼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你是覺得死而復生不可信嗎?」顧臨奚漫不經心地俯視著窗外模型般的高樓寰宇、車水馬龍。
「哦,忘了……還有種可能,或許我其實並不是你那死了的導師呢。」
方恆安平靜地搖頭:「不,我不是唯物主義者,我信神佛……你走了以後,我查了所有我能查到的東西,我想找到兇手。」
顧臨奚下意識地偏過視線,避開他坦城專注的目光。
「但是所有事實證據都證明……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神志清楚、沒有被威脅、車上沒有第二個人……於是,我動搖了。」方恆安繼續輕聲說道:「我開始相信你真的是自殺。」
「在這之前,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以為我只是想尋找一個真相,這時一切似乎都清楚了,沒有人害你,那我似乎應該結束這種瘋魔的狀態回到正常生活……」
「——但是沒有,還是不行。」方恆安的聲音輕而平靜:「我又開始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尋死。」
「我找了很多神巫異士之流,因為他們說可以和死者溝通,我想問問你……」
他停頓了一下,清了下嗓子,截斷那點顫抖的尾音。
「我想問問你為什麼尋死,但其實我自己都知道這也是沒有意義的——而也是在那一刻,我意識到了……困住我的,不是你那場意外的真相。」
「而是……你的死本身。」
方恆安吐露的這一點真情實感,直白到發燙。
顧臨奚只覺胸口一悶,就好像被什麼千鈞重的東西壓住,厚重難當。
他過了一會才緩過來,找回自己紋絲不動的面具:「既然你信神佛,那應該能接受死而復生或者附身他人,為什麼還堅定地覺得我騙過了測謊儀呢?」
「我原本的確快要信了——直到你說,你不在乎這幾千遊客的死活。我就知道你在說假話。」
方恆安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只是在說一個理所應當的事實。
說來有,他連違背唯物主義常識的事情都能相信,卻唯獨不相信最難以捉摸的人心會變。
顧臨奚有點想習慣性的嘲笑幾句,卻不知為何笑不出來。
「你覺得自己這麼了解我嗎?」
方恆安只是簡短地說:「顧老師,我是你教的。」
這個熟悉的稱呼隔著生死、歲月和無數複雜幽深的情感叫出來,顧臨奚竟然有點不太適應。
同時,剛才在測謊儀下都紋絲不亂的心跳似乎快了幾分。
他總在言辭間把自己和導演那些人比作一類,甚至單看情緒控制力,他可能還更不像個活人。但即使皮相將人包裹的滴水不漏,裡面的東西卻沒有一丁點是一路的。
可惜,顧教授的確是偽裝和心理操控的一把好手,裝的久了,不僅別人信了,連他自己也快要信了。
然後有一天,昔年的學生用一種平靜卻胸有成竹的姿態說,我知道你其實是什麼樣的人。
少年時期,他就比同齡人都更早的意識到自己將走上一條孤獨而無人理解的路。但是人類作為群居動物本身是有群體認同的需求的,同樣也會帶來患得患失。
他厭惡這種軟弱的感覺,因此將這種孤獨的迷惘和其他不必要的情緒一起從心裡強行剝除,最後才能留下一架精緻堅硬、密不透風的軀殼。
而此刻,顧臨奚靜靜聆聽著自己的心跳,那不是什麼虛假的甜蜜或者被信任的欣喜,而是一種更澎湃的情緒。
就像堅固的山石終於遇上壯闊的海浪,練了許久的曲子終於得到聆聽。
月光和滿城的燈火凝作一線,晃了人的眼。
人類是神奇又脆弱的生物,明明一點火藥就會粉身碎骨支離破碎,寸一點三四米的高度摔下來就會死,卻能將自己罩在一隻玻璃罩子裡,從百米往下俯視城市——這由自己和萬千同胞智慧和夢想凝聚成的,光輝而璀璨的結晶。
恍惚間,顧臨奚想起了那位搞心理哲學研究的朋友汪教授。
他說過:「人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像最樸實的哲學,也像最宏偉的詩。」
這時,摩天輪剛好運轉到頂點。手機視頻里傳來一段低醇清冽的男音,是方恆安輕輕哼著一段曲調。
曲畢,方恆安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生日快樂。」
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意義完全不同,這或許就是人類要給自己生命中重要節點賦予儀式感的原因。
顧臨奚輕輕地彎了彎眼睛,星光和燈火落在他眼中,模糊了他稜角分明的側顏。
看起來溫柔得近乎帶出了幾分天真。
「本來想今晚彈給你聽的。沒想到又出了意外。不過剛才忽然覺得氛圍也不錯,所以就唱了。」
方恆安的聲音低沉沉的:「在摩天輪上的這半小時也幹不了別的。就當拉美特利幹了件好事,送了一小會假期吧。」
顧臨奚捉住他那個」又「字,驀地想起剛才方警官哼唱的是上次鍾力綁架案前未彈盡的曲子。
「上次彈這曲子的時候,你就懷疑我身份了吧?」
顧臨奚托著下巴,看著視頻里的方警官。這個動作讓他的目光看起來尤其專注,還映著水盈盈的月光和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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